年紀大了,愈發喜歡懷舊。大概適應能力日漸衰竭,追不上社會急促的步伐,於是總覺以往的日子是美好的。檔主成長於六、七十年代,記憶中的童年充滿歡樂,無憂無慮,似乎比現在的九十後快樂得多。僅將個人零碎記憶片段與大家分享,也可為那時代的香港作個印記。
少時家貧,父親是個油漆匠,收入僅足糊口,一家十口(父母、大姊、五個哥哥、弟弟和我)擠在一個一百方呎左右的徙置區單位內。那時的徙置區即第一代的公屋,一律七層高,沒有電梯,單位內屬「三無」 - 無間隔、無厠所、無廚房。每層設有公共浴室,煮食則在走廊。每個單位一出門就是那長長的露天走廊,因此鄰居經常見面,毫無隔閡。天台則用作開辦小學,我哥哥、大姊都在天台小學唸書。
左鄰右里都是窮人,但大家同舟共濟,溫情洋溢。我們十口之家,生活最是困難不過,鄰居們都十分同情。母親一個人要料理家務,又要照顧我們,沒有一刻不在忙。鄰居六姑一有空閒便過來幫忙煮飯洗衣,餵我和弟弟吃飯吃奶。我們幾兄弟沒有一個不是她照顧著長大的。二姑很老,行動有些不便,最愛跟我們說貓公貓乸遺棄小貓的故事,我們也總是愛聽。
在小孩子堆裏,我們幾兄弟算是有點勢力,理由很簡單,我們人多。沒有哪一家的孩子膽敢惹到我們頭上來。相反我們卻常去惹別人,所以鄰居每隔三五天便來投訴:「你家阿X又打穿了我們阿Y的頭」,「你家阿Z」又什麼什麼的,不勝其煩。我們天不怕地不怕,最怕舅父,他的一招「菱角力敲天靈蓋」起了很大的阻嚇作用。
小孩子好玩。玩什麼呢?多得很。由於家裏地方狹小,孩子們大都往外發展,玩的都是集體戶外遊戲,像「十字架豆腐」、「一二三紅綠燈」、「何濟公」等,玩之不厭。有時又連群結隊的去攀小丘、偷番石榴。比較靜一點的有拍公仔紙和射波子。小孩子的創造力豐富,曉得用汽水吸管編織辮子,用雪條棍製彈弓刀,將汽水蓋壓平作武器。那時候,公仔紙、波子、汽水蓋就是我們的私產,視如珍寶。
那時候電視是有錢人家的玩意,有些士多便在舖後開個小電視院,收一毛錢的入場費,放映粵語長片,好像「如來神掌」、「黃飛鴻」等,倒也十分賣座。我生平第一部電影「黃飛鴻浴血硫磺谷」便是在樓下士多看的,精彩情節仍歷歷在目。
說到吃的就更多了。說甜的,有「Durng Durng」糖(譯音),其硬如鐵;麥芽糖,甜甜的,軟軟的,慢慢舔;棉花糖是真的像棉花,看著一絲一縷的糖絲慢慢綑成一大團,比吃的樂趣還大。現在的棉花糖倒像個枕頭,沒意思。還有夾餅、雞蛋仔,雖然現在也有,但份量縮水不少。
說鹹的,有魚蛋、豬皮、豬紅、炸豬大腸、魚肉燒賣、腸粉 … 還有一樣不知名的,是將蘿蔔絲加上粉漿炸成一只小杯狀,甚可口,現在很難找到了。還有碗仔翅、蛇羹 …
小孩子哪個不愛節日?在我印象中,節日是有氣味的,那就是雞、燒肉、冬菇和燒酒的香氣,再加上香燭的氣味混在一起。只要一聞到這種氣味,就知道是過節了,就會興奮雀躍不已。
小時候過節的氣氛真比現在濃厚得多了。那時候,端午節會自己動手包糉,一包就是一大盆;中秋節會自己造燈籠,空鐵罐、柚子皮都可作為材料。鬼節更是我們發財的好機會。那些少奶太太在燒過冥鏹後多半會撤一些「斗零」(五分硬幣)在地上,在旁守候多時的小孩便會一哄而上檢拾。那時一個「斗零」已可買一支雪條了。有些太太少撤或是不撤,在旁的小潑皮就會唱:「事頭婆,唔撤錢,今晚被鬼『鍊』(握頸)」。那些太太光火之餘,也真怕有鬼來握她的頸,於是就大破慳囊了。
記得有一次,我們幾兄弟深夜時分到後山搜索殘餘的斗零。大概我當時還不知道斗零的好處,裝模作樣的搜索了一會,便覺意興索然,乘著哥哥們不覺,偷偷的溜回家去。從後山到我家中間隔著好闊一段馬路,車來車往。我那時還未上學,沒有學過「馬路如虎口」的道理,居然橫衝直過。我媽恰巧在樓上看見,真是一步一驚心。我後來當然幸保小命不失,但哥哥們照顧不周,不免受一頓「藤條燜豬肉」了。
所以那時候,我們是端午節飽,鬼節富,中秋節好玩,而新年則三者兼而有之。那時我們自己動手炸油角、煎堆,搓年糕,辦年貨,大掃除,要忙上好幾天。大人都忙得不亦樂乎,我們幾個小潑皮偏要往人堆裏鑽,一會兒又喊要幫手包油角,一隻隻污泥滿佈的小手盡往雪白的麵粉糰上印。這時候老媽的大手就會當頭拍過來,但最終還是讓我們拿一小部分來搓玩。我們包油角有自己的一套,不會因循。包隻什麼好呢?老虎吧。不好,還是豬有趣。主意變得真快。結果包出來的形狀千奇百怪,隨便你怎麼叫,總之自己吃下就是了。
除夕那一晚肯定睡不好。年初一大清早,急忙換了新衣,跟爸媽、鄰居們祝賀一番,照例「利是逗來」。一年難得見到幾塊錢,好歹要揮霍一下。什麼糖果玩具都可以買到手,甚至還可以上餐室叫吃叫喝。
新年有新年的食物,正如新年有新年的遊戲。那時我們還可以燒煙花、炮竹,一個「小英雄」能把鐵罐轟上半空,更能把路過的小妹妹嚇得臉青唇白辮子翹。夜間可以和住在另一座的小孩玩「隔江煙花戰」,再不就玩豆槍大戰。豆槍的子彈是白豆,十分堅硬,打在身上挺痛,要是打中眼恐怕要盲。但當時不覺危險,只覺好玩。
除了傳統的節日,令我印象較深的還有雙十節和香港節。
沒有住過第一代「H型」徙置區的孩子,很難領略雙十節的樂趣。未到雙十正日,區內已是一片旗海,幾十串旗由這一座大廈連到遠遠的那一座,相互交織;有時遙遙相對的兩座,中間赫然懸著一幅幾層樓高的「青天白日滿地紅」旗,煞是壯觀。那時候,一到十月九日,工商日報和星島日報這些親國民黨的報紙都會附送一面一尺見方的「青天白日滿地紅」旗,好等你回家張掛。
香港節有夜間花車巡遊,市民夾道觀看,是一年一度的盛事。爸爸要是有空,會托著一架木梯,拖著我到來觀看。我站在梯上看得十分清楚。有一回,在我旁邊有一個小女孩生得比較矮小,騎在媽媽膊上還是看不清楚。我爸叫我讓一半木梯的位置給她站。她媽媽怕她站不穩,說:「扶住隔離個哥哥仔啦。」她卻說:「唔制!」但手還是伸了過來。
我回頭一望,她忙把手縮回去,一張小臉脹得通紅。她羞得真好看。我倆就這樣肩並肩的站了幾個鐘。我不知道有多少輛花車經過,只知道她的小手一直搭在我的肩膀上。她羞得真好看。現在已沒有香港節了,但我還一直惦記著這一段「艷遇」。不知她現在何方?
節日的氣氛隨著年齡而遞減,正如我們不再愛玩「一二三紅綠燈」,和吃那並不好吃的肚臍餅、煙仔餅。但歡愉的記憶永存心中。也許到那一天,我們膝下又是一大堆小潑皮的時候,又可重溫歡趣無限的童年了。
我們這群60後的美好回憶...雖然小時也是比較矮小,可惜我沒有艷遇呢!
回覆刪除想吃「蘿蔔絲加上粉漿炸成一只小杯狀」的蘿蔔炸餅?青衣每年農曆四月下旬的真君誕廟會,以及五月初的天后誕廟會,都有這炸餅攤檔,可試試。
回覆刪除"「H型」徙置區的孩子" - I also lived in it at Wong Tai Sin in my 70s. It's a funny experience to m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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