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按道理,我早該來香港看看了。」衪捋了一下長長的白鬚,悠然坐在沙發上。「聽說這裏的地產商很像魔鬼,早就想來見識見識。只是最近太忙。你們把地球弄得烏煙瘴氣,我得花點時間令它不至爛得太快
– 我還想拯救多些靈魂才毀滅它。」
我驚魂稍定,連忙倒了一杯上等龍井奉客,順帶給衪掛起那濕透雨水的白袍。
「對不起,今天的預測又失準了。你沒著涼吧?」我抱歉地問。
「沒事,沒事。」衪連連搖手,仍然掛著慈祥的笑容。「這也不能怪你,這天氣是變得越來越難預測了。」
「不知上主大駕光臨,有何賜教?」心中忐忑,恐怕衪是來責備我工作有失。
衪笑說:「我只是來歇歇腳 –
這幾天滿街的人都在扮妖怪(註三),比聖誕節扮我愛兒的信徒還多,我看著嘔氣,便上來找你聊天。唉,這世代,信我的人越來越少了。」
我的心一寬,便打趣說:「你的心情我明白,因為信我的人也越來越少了。」
「你這話可不對了。」他忽然收起笑容,認真地說。「我的信徒少是因為有魔鬼在搗亂。而你呢,卻大半是自找。」
我心下惶恐,連忙說:「我們的工作有何不妥,還望指教。」
衪呷了一口龍井,嘆道:「舉個例吧:你們連一兩天的天氣也不一定測得準,幹嗎要發七天的預測呢?這不是找罵麼?」
我連忙解釋:「七天預測的原意是想給市民一個趨勢 ... 」
衪擺擺手,笑著打斷:「有誰關心你的原意?你們不是有句話叫『好心做壞事』?多年前,你的前任還有點自知之明,只發三天預測,之後幾天的天氣就用一句展望來概括,我看著還可以。但現在的七天預測,把第七天寫得跟第一天同樣仔細,一般人看了,怎意會你只是想給一個趨勢?」
我低著頭,抹了抹額上的汗,說:「是的,我們會檢討一下。」
「這也罷了。既然連七天都說不準,怎麼又膽敢預測一百年後的事情呢?」衪又呷了一口龍井,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雨景。「其實我還沒拿定主意,是否讓這醜惡的世界存在多一百年,更遑論是否有冬天?」
「那只是推算。我…我們只是想提高市民對全球暖化的警惕。」我硬著頭皮向衪解釋。
「難道我在聖經給你們的警惕還不夠麼?」衪略帶點責備的目光望著我,隨即又恢復了慈祥的笑容,拍拍我的手背,溫言道:「我當然知道你是好意。但話說得太盡就容易錯,錯了就會招人罵。」
衪嘆了口氣,繼續說:「我就很後悔,當年一口答應了我愛兒,讓所有信我的人都得永生,結果好多不值得救的人都擠上天堂
– 看來很快又要擴建了。」
「還有那些什麼全年總雨量、全年熱帶氣旋數目 – 你真的有把握測得準?」看著衪滿臉關切,我不禁坦白交代:「明年情況較複雜,同事們還在琢磨…」
「既然沒把握,為什麼要勉強呢?這不是自找麻煩麼?」衪搖搖頭,憐惜地說。
我昂然道:「為了回應市民的要求,總得勇敢嘗試。雖然沒十足把握,但慢慢的也會有進步。」
衪凝視著我片刻,逐漸臉露笑容,點頭說:「勇氣可嘉,繼續努力。」
窗外的雨勢稍竭,天邊逐漸露出曙光。
「聽說你要所有員工六點回家?」衪忽然問。
「那…以前的事…現在要看情況。」我唯有強擠一點笑容,一面替衪倒滿茶杯。
「其實要是做得開心,誰又會介意夜一點放工?我的天使便常常半夜三更的替我傳信息。」衪捋了捋長鬚,得意地說。「總要讓他們做自己喜歡的、擅長的,不要強迫他們每隔幾個月便當一次預 … 對不起,我不應該太干預你的行政。」
我忙說不要緊,一面又替衪斟滿龍井茶。
「不用了。」衪笑著站起,披上白袍。「我還要趕去泰國救災。那些希臘人又想賴債不還,唉!」
衪緩步走到窗旁,突然回頭對我一笑:「我今晚多了點牢騷,請你不要介意。老實說,香港天文台算是幹得不錯的,總要量力而為,善待你的員工。」隨即化作一陣清風而去。
我呆望窗外的晨曦,細味著剛才的對話。回頭正要收拾杯盤,卻見桌上留下一片羊皮,上面寫著:「明年熱帶氣旋五至七個」。
註一:本文靈感來自錢鍾書先生的短篇『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』。東施效顰,幸勿見笑。
註二:遊戲文章,絕無批評天文台或上帝之意,請現任台長、前任台長、基督徒、非基督徒不要介意。
註三:寫此文時正值萬聖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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