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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 哎!寫稿真的猶如出恭,它要來時,有若萬馬奔騰,一瀉千里;但一旦閉塞,縱然出盡吃奶之力,亦難擠出半點。
看看大鐘,已是凌晨兩點。今日截稿,如何是好?正懨懨欲睡,忽見一隻蝴蝶停在鍵盤前,色彩斑斕,似笑非笑的望著我。
我笑說:「你也睡不著,來陪我?」
牠竟也會說話:「咦,我在哪?我 … 怎麼變了一隻蝴蝶?」
我說:「你本來就是蝴蝶,難道會是人?」
牠說:「你是誰?這身衣服好古怪。」
我笑說:「你又是誰?你這身衣服也好古怪。」
牠說:「唷!你怎麼學著我說話?你 … 幹嘛掛兩個銅環在眼前?」
我揉揉眼睛,暗笑:「這咖啡怕是加了迷幻藥。」手一揚,想把那蝴蝶趕開。牠卻一個轉折,停在我的手背。我用左手拍打,牠又輕巧的避過,一個空翻,竟停在我的鼻頭上。
牠說:「唷!你怎麼學著我說話?你 … 幹嘛掛兩個銅環在眼前?」
我揉揉眼睛,暗笑:「這咖啡怕是加了迷幻藥。」手一揚,想把那蝴蝶趕開。牠卻一個轉折,停在我的手背。我用左手拍打,牠又輕巧的避過,一個空翻,竟停在我的鼻頭上。
「討厭!」一掌拍向鼻子,怎料用力過猛,座椅一側,整個人向後急跌,後腦著地,登時不省人事。
* * * * * * * * * * * *
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後腦忽地一陣劇痛,意識漸回,朦朧間聽見一個婦人在喝罵:「死鬼!老而不!大白天還在睡覺?!起來!」
我連忙站起,凝神一看,只見身處一所破舊茅屋之外,遁聲望去,屋內一個中年婦人左手义腰,右手不斷拍打身旁一個男子。那男子正伏桌酣睡,忽然一伸懶腰,打個呵欠,緩緩站起。細看此人五十來歲,面黃肌瘦,兩鬢花白,頦下一撮長鬚,頭頂馬馬虎虎的束了一個散髻;嘻皮笑臉,一副玩世不恭模樣。
那男人笑道:「老婆,你道我剛才夢見什麼?我夢見自己變了一隻蝴蝶,去到一處古怪的地方 ... 」
那婦人哼了一聲,道:「你夢見什麼關我屁事?!我叫你織的草鞋呢?」
那男人卻喃喃自語道:「那夢境好真 – 到底是我莊周發夢變了蝴蝶,還是那蝴蝶發夢變了莊周?」眉頭緊皺,似是陷入沉思之中。
我一怔,想道:「他是莊周?難道我回到了古代?」細看二人葛袍寬袖,果是古人打扮。再環視四周,野田阡陌,耕牛草蘆,竟無半點現代氣息。
突然「啪」的一聲,莊周臉上已多了一個掌印。那婦人怒道:「死鬼!又發瘋了?我田三娘不知造了幾世的孽,嫁了你這窩囊廢!難得惠大人帶挈你去做官,你不肯去。我好不容易託人介紹你到漆園做管工,你不夠半年又辭職不幹。如今叫你織草鞋去賣,又推三阻四!整日價不是睡懶覺,就是寫些狗屁不通的臭文!什麼『北冥有魚,不知幾千里也』,世間哪有幾千里長的大魚?發戇嗡!」(註一)
一陣連珠炮發,那莊周卻氣定神閒,嘻笑道:「老婆,你不是約了四姑去求籤?吉時快過了。」
那田三娘道:「啊唷!險些誤了大事。」連忙整理衣衫,穿上花鞋,快步走出門外。突然回頭喝道:「你別躲懶!我回來時不見十雙草鞋,看我怎麼整治你!」說罷急急而去。
莊周見田氏遠去,一張笑臉霎時變作鬼臉,罵道:「臭婆娘,看我幾時休了你!」
我暗笑:「難怪她死後,你要鼓盆而歌。」(註二)
莊周回到桌邊蹲在板凳上,捋起褲腳,拾起一隻織了一半的草鞋,懶洋洋的織了幾下便放下,打個呵欠,又織了幾下,又放下。一時挖鼻,一時抓耳,狀甚無聊。突然「咳吐」一聲,一口濃痰飛向牆角,剛好撻中一隻路過的螞蟻。「哈,中了!」
只見他呆呆的望著牆角,不知是在研究那口濃痰,還是在研究那隻被淹死的螞蟻。良久不語,忽然長嘆一聲,道:「唉!世間值得探究之事,多如繁星,而我的生命如此短促,怎夠時間?怎夠時間?!」忽然又若有所悟,從懷裡掏出一片竹簡,拾起一塊尖石,吟道:「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無涯。而知也無涯 … 」左手托腮,眉頭深鎖,似是不知如何寫下去。霍地站起,來回踱步,低頭自言自語:「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無涯 … 而知也無涯 … 」
我忍不住衝口而出:「以有涯隨無涯,殆已!」
他停步大叫:「對呀!『以有涯隨無涯,殆已!』」立即用尖石在竹簡上疾書。忽然抬頭叫道:「是誰?」
我暗悔魯莽:「不好!干擾歷史,不知有何後果。」正想蹲在窗下躲藏,卻見莊周已走到窗前。行藏敗露,唯有站起行禮,躬身道:「莊先生好,在下
… 魚肉燒 … 有禮。」急切間,竟用了自己的筆名。(註三)
「咦,你 … 不就是 … 」他瞪目結舌,如見妖怪,叫道:「是你!我剛才在夢中見到你!」
我暗忖:「原來那蝴蝶真的是他。」笑道:「也不知是你剛才發夢見到我,還是我現在發夢見到你?」
他張大了口,半晌不語,忽然跳起大笑:「啊哈!有趣!遇到知己了!快進來,跟我乾一百杯!」一把抓住我的衣領,轉身一拉,竟要把我扯進屋去,卻忘了我原在窗外。我冷不防在窗邊跘了一交,倒在屋內,上衣扯爛,狼狽不堪。
他忙把我扶起,陪笑道:「對不起,可沒摔傷了?」
我道:「沒什麼,只是這件衣服
... 」
他笑道:「那容易,我賠你一件。」隨手在地上抓起一件佈滿泥塵補釘的長袍,向我一塞:「把它穿上。」
我剛換了衫,他已不知從哪裡拿來一大埕酒,滿滿的倒了兩碗,把一碗塞了給我,道:「乾了!」自己早已喝乾了一碗,又斟滿一碗。
酒過三巡,他瞇著醉眼,笑道:「魚兄怎猜到我心思?你那句『以有涯隨無涯,殆已!』真的說到我心坎裡了。」
我心想總不能說我早已看過他的著作,便笑道:「大概英雄所見略同,心意相通,你說了上句,我便猜到你下句。」
他一怔,突然走到火爐旁的一堆竹簡,拿起其中一片,唸道:「『大知閑閑,小知閒閒;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。』你知道這句是什麼意思嗎?」
我心想:「幸好我讀過你的『齊物論』。」便道:「那是說,大智慧者豁達大度,小聰明者則愛為小事而斤斤計較;合乎大道的言論像炎炎烈火,氣勢磅礡,耍小聰明的言論則瑣瑣碎碎,爭辯不休。」
他大喜道:「對啊,就是這個意思!」又抽了另一片竹片,唸道:「『非彼無我,非我無所取。是亦近矣』這句又作何解?」
我道:「這句的意思是,所有事物都有它的對立面,沒有它的對立面就沒有它本身,而沒有它本身亦無法顯示出它的對立面。這樣說已相當接近事實了。」
他拋下竹片,一把將我抱住,叫道:「好兄弟!我這句話,就是惠施那老賊也解錯了,你 … 你卻真明白我寫的東西!」嘻哈大笑,手舞足蹈,狀似癲狂。忽然收起笑容,嘆道:「唉,可惜,可惜這世上明白我心意的,恐怕只有老兄一個了。」語帶哽咽,似透著無限的蒼涼。
他慢慢回到火爐旁,又拿起一片竹簡,吟道:「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。鯤之大,不知其幾千里也。化而為鳥,其名爲鵬。鵬之背,不知其幾千里也。怒而飛,其翼若垂天之雲 … 」
唸到這裡,俯身輕輕的撫摸那堆竹簡,似是無限愛惜。忽然嘆道:「這都是我嘔心瀝血之作,可是我那些有學問的朋友都不明白,就是惠施也只一知半解。我妻…她…她更說這是狗屁不通的臭文,要把它燒了,免得礙眼!」
他轉頭望我,已是老淚兩行,泣道:「這些臭文,普天之下就只得你我明白,要來何用?寫來何用?留來何用?倒不如真的把它燒了!」突然抱起那堆竹簡,奮力拋進火爐。
我大吃一驚,快步走到火爐將竹簡抽出,但部分竹片已經燒焦。只見莊周躺臥在牆角,捶胸頓足,嚎啕大哭。
我走到他身旁,輕拍他的手背,溫言道:「古來聖賢皆寂寞。凡大智慧者,往往為俗世所不容,皆因他們見前人所未見,想前人所未想;開宗創始,破舊立新。你試想想,假如你的學說在現世人人都懂,那還算什麼創見?老兄的大作雖未見重於一時,但終會為後世人所識,你又何必自傷如此?」
他哭道:「你跟那惠施…那老賊一樣,說這些無聊話來安慰我!你又怎知道後世的人一定會明白?我要把它燒了!把它燒了!」說著又要去抓那竹簡。
我把他推跌在地上,怒道:「你要是真的燒了,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!好吧,我老實告訴你,我是幾千年後的人,如今穿越時空來點化你。你要好好的完成你的作品,讓後世人分享你的智慧。」
他瞪大醉眼,似懂非懂的望著我,道:「你說什麼?你是幾千年後的人?」
我笑道:「還記得你在夢中化成蝴蝶,見過我麼?那夢境中,我房間的陳設,那電腦,還有這件 – 」從褲袋拿出那部新買的Samsung SIII手機,道:「似是你這年代的東西麼?」
他接過手機,萬分好奇的把玩著,忽然破涕為笑:「你 … 真是幾千年後的人?後世的人 …
真的會看我的臭文?」
我笑說:「何止看,簡直視為經典。你,莊周,在後世將被奉為大思想家,與孔丘、李耳、孟軻等人齊名,同為中華文化的代表人物。」
他呆呆的聽得出神,喃喃道:「我?大思想家?代表人物?真有這麼厲害?」
見他尚自猶疑,心想怎樣堅定他的信心?靈機一動,打開手機裏剛下載的蔡志忠『漫畫莊子』,道:「你看,連這後世的小東西裏也有你的畫像。」
他盯著那小屏幕,笑道:「真的有我!只是相貌不太像 …」
我忙取回手機,怕他看到他將來的際遇。說道:「所以嘛,你用心的寫下去,不要灰心,別管你那惡妻的無知說話 ... 」
他突然跳起大叫:「糟糕!她去求籤快要回來,我的草鞋還未織好!」
我問:「那些草鞋織來作甚?」
他道:「織好了,便拿去市集小王的鞋店寄賣。她快回來了,怎麼辦?」
我笑道:「那易辦得很。我去小王那裡買回十雙草鞋,當是你剛織好的,不就解決了?」
他一拍大腿,笑道:「虧你想得出。我早兩天才送去十多雙,照說也沒那麼快賣清。勞煩你趕快去買,我給你錢
… 」伸手入衫袋,東摷西摷,卻掏不出半文銅錢。
我笑道:「這錢我先付。」伸出無名指,道:「這金戒指,夠買你那些草鞋吧?」
他笑道:「夠了!買一百對也夠。」
當下問明道路,拿了半隻草鞋,脛自往市集而去。那市集也不遠,出了村口,過了小河,半盞茶時分便到。那『小王鞋店』就在中央大街。那小王甚是殷勤,一見我便哈腰笑臉,道:「客官要什麼鞋?小店有各式花鞋、上等皮鞋、布鞋
…」
我拿出那半隻草鞋,道:「可有這種草鞋?」
小王道:「咦,惠大人今日自己不來?」
我奇道:「什麼惠大人?」
小王道:「就是惠丞相,惠施大人。你不是他差來買鞋的麼?」
我更奇了,問:「惠大人為什麼要來買鞋?」
小王笑道:「莊先生織的草鞋用料下乘,手工又差,哪有人買?都是惠大人買下,又多付銀兩,吩咐我不要告訴莊先生,怕他不高興。」
我道:「惠施貴為代丞相,日理萬機,也不用親自來買吧?」
小王道:「他每次來買鞋,都查詢莊先生的近況,是胖了、瘦了?衣服穿得夠暖?是憂愁,還是開心?唉,惠大人真是沒得說的,做了丞相還這樣關照窮朋友。倒是莊先生有點
… 這個 … 不近人情,老在我面前說惠大人妒忌他的才華,甚至說惠大人派人去追捕他。唉,這莊先生怕是失心瘋了。」說著不停搖頭嘆息。
我正沉思他的說話,卻聽他說道:「喏,惠大人來了!」
我轉頭一看,見一人五十來歲,眉清目秀,頭戴方巾,手執摺扇,大袖飄飄的走近。我暗喝一聲采:「此人好有書卷氣!」
那惠施道:「王大哥,莊先生這兩天有沒有來?」
小王道:「沒有。倒是這位客官今兒來買他的鞋。」說著指了指我。
惠施「啊」了一聲,頗覺奇怪,向我一拱手,道:「兄台高姓?可認識我子休兄?」
我拱手道:「在下姓魚,一條魚的魚;草字肉燒,是 … 是莊先生新交的朋友。」心想這化名太也滑稽,不禁莞爾。
豈料惠施聽了,竟搖頭恍腦的道:「詩云:『言念君子,溫其如玉』,又云:『所謂伊人,于焉逍遙』,玉逍、玉逍,君子逍遙。魚兄名字高雅,想必世代書香,難怪可與子休兄論交。」(註四)
我啞然失笑,道:「惠大人過譽了。」
惠施道:「魚兄最近可見過子休兄?他近況如何?他 … 那心病 … 可好些了?」說著緊握著我雙手,甚是關切。
我暗忖:「看他如此誠懇,實不似要加害莊周。難道是歷史書寫錯了?」當下試探他:「惠大人既如此關心子休兄,為何自己不去探望他?」
惠施嘆一口氣,道:「實不相瞞,在下最近和子休兄有些誤會。唉,他的心病是愈來愈嚴重了,一時幻覺自己和鯽魚說話,一時又說自己在夢中做夢,瘋瘋癲癲的。上個月他說要到梁國來探望我,我很是高興,怕他在道上迷途,便差了幾個家丁到邊境接他。豈料他竟以為我是派人去搜捕他,把我臭罵了一頓,自此不與我來往。我幾次登門拜訪,都被他轟走。唉,不知他現在如何?」(註五)
我心中一動:「莫非莊周患了精神分裂、被迫害妄想之類的病?」
惠施續道:「莊周與我同窗共學,是我最好的朋友。他才華勝我百倍,卻不愛做官,只愛埋首做學問。他的文章我看過幾篇,雖不完全明白,卻知道非同小可,後世必奉為經典。只盼他心病早日痊癒,完成他那驚世之作。」
我頷首道:「惠大人果然是子休兄的知己。這樣吧,我回去好好向他解釋,勸他與你和好。今日申牌時分,我帶他到村口小河橋上與你相聚,如何?」
惠施大喜,向我深深一揖,道:「魚兄大德,沒齒難忘。」又給了我二十兩銀子,道:「年關將至,煩請魚兄轉交這些銀兩予子休兄。可不用說是我給的,否則他未必肯要。」
當下與惠施別過,取了十雙草鞋,回程往莊周住處。頃刻來到莊府百步之外,已聽得其妻田三娘在喝罵:「死鬼!老而不!又偷睡懶覺?我叫你織的草鞋呢?!」
我暗叫:「糟糕!來遲了一步!」 急步走到門外,揚聲道:「莊先生在麼?故人給你送禮來了。」
那田氏聽說有人送禮,果然顧不得再罵莊周,眉花眼笑的走出門外相迎:「官人貴姓?請進來坐。」
我笑道:「小姓魚,是莊先生的老同學。新年將至,這裡些許心意,請嫂嫂笑納。」說著遞給她那二十兩銀子。
田三娘雙眼睜得比拳頭還大,笑道:「怎好意思要魚先生破費。」一面卻忙不迭把銀兩塞進衫袋。
我道:「勞煩嫂嫂去買些酒菜。我和子休兄好久不見,今晚要和他促膝談心。」
田三娘滿口答應,攜了菜籃到市集去。
莊周等田氏遠去,一把抱著我,笑道:「好兄弟,真有你的,那銀子哪裡弄來?假的?偷的?」
我道:「真金白銀,童叟無欺。」
他「呸」了一聲,笑道:「你有那麼多銀子,也不用典當戒指了。」
我扶他坐下,正色道:「老實說,這銀子是你的老友惠施,託我轉交給你的。他還怕你不肯要,叫我不要告訴你。」
他慍道:「哼,他有那麼好心?只怕又陰謀要派人害我。」
我道:「子休兄誤會了,其實惠大人對你甚好。」當下將惠施如何暗中購買草鞋接濟他、派人迎接他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。
他聽罷不發一言,怒氣卻似消了。我續道:「人生在世,知己難求。惠大人與你自少相交,情同手足,何必因些少誤會而絕交?」
他道:「我有你這知己就夠了。」
我笑道:「你和我相識不過半日,只因說話投機,便把我引為知己。惠大人跟你相交多年,憂樂與共,你卻棄如敝屣?他雖貴為丞相,卻從不嫌棄你窮。他自知才不及你,仍常常與你談經論道,忍受你的譏諷恥笑。嘿,老實說,以你這古怪脾氣,只有惠施才受得了。你且問問自己,你以前的朋友,哪一個不是給你罵走?有幾個還肯和你說話?他雖對你的文章一知半解,卻知道是寶。你需要錢,他暗中給你;你失意氣餒,他鼓勵你、支持你。這樣的良朋知己,到哪裡找?」
見他沉吟不語,神色猶豫,便道:「好吧,連不該說的都說了!你知道我是幾千年後的人。你後來有篇文章記述(註六),將來惠施死了,你在他墳前傷心不已,說自此以後再找不到可以與你談話的人了。唉,在生的時候不好好珍惜,死了才來後悔,豈不冤枉?」
只見他眼眶漸紅,咀角輕顫,幽幽的道:「他 … 他確是待我不錯。」
我拍案道:「照啊!我約了他申時在小河橋上與你相會,言歸於好。時間不早了,現在就去。」
正要動身,他忽然執著我的右手,側頭道:「你聽!有小兒哭聲!」
我凝神一聽,果然有「咯咯」之聲由遠至近。望向屋外,見田三娘攜著菜籃回來,籃子內有一隻生雞,咯咯大叫。
我笑道:「不是小兒,是雞。嫂嫂買菜回來了。」
他卻道:「不是雞,是小兒哭聲!這臭婆娘背夫偷情,還生了娃娃!我
… 我宰了她!」突然衝出屋外,抓起幾塊石頭,向田三娘擲去。
那田三娘冷不防被石頭擊中,頭破血流,丟下菜籃轉身就跑。我忙追趕上去。頃刻來到小河橋頭。一人在橋上等候,正是惠施。那田三娘卻已不知去向。
我大叫:「惠大人小心,莊周瘋了!」
莊周走到橋上,忽然停步,丟下石頭,呆呆的望著惠施。惠施一把抱著莊周,哭道:「子休兄,想煞小弟了!」
莊周兀自喃喃自語,不知所云。斜陽似血,影照著他抽搐的面容,分外詭異。惠施卻一直緊握著莊周雙臂,雙目含淚的望著他。良久,莊周神色逐漸平和,露出平日天真爛漫的笑容,道:「老惠,好久不見啦,你怎不來探望我?」
我氣喘吁吁的走到橋上。莊周道:「咦,老魚,你也來了。哈,我們三人怎會在這裡?」
我道:「你…不記得了?你剛才…追打嫂子,一直追到這裡。」
他搖頭道:「哪有此事?我怎敢打她?」轉頭對惠施道:「老惠,你哥哥不夠錢用,要向你借些許銀兩。」
惠施奇道:「我剛才託魚兄轉交二十兩銀子給你,你沒收到?」他既和莊周和好,也就不怕他不肯收錢。
我笑道:「子休兄恁地善忘?我剛才不是把銀兩給了嫂嫂?」
他卻道:「哪有此事?你侵吞我兄弟銀兩,快快還他!」說著抓著我的衣襟,要搜我衫袋。我被他一推,左腳踏空,扑通一聲,掉到河裏。
「救 … 救命!」我在河裏呼喊。惠施急道:「快救他!」
莊周卻嘻嘻笑道:「且慢!你看,老魚在河裏游來游去,多快活啊!」
惠施竟也笑道:「你又不是老魚,你怎知道他快活?」
莊周笑道:「哈!你又不是我,你怎知道我不知道他快活?」
兩人你一言、我一語的爭辯不休。我不禁咒罵二人忘恩負義,見死不救,枉我費心撮合他倆和好。心中一氣,連喝了幾口河水,
意識逐漸迷糊,卻聽見二人兀自大笑不止:
「哈哈哈哈 … 哈哈哈哈 … 哈哈哈哈 … 哈哈哈哈 … 」
* * * * * * * * * * * *
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後腦忽地一陣劇痛,意識漸回。睜眼一看,見自己身在書房,那鬧鐘兀自大叫不止:
「嘟嘟嘟嘟 … 嘟嘟嘟嘟 … 嘟嘟嘟嘟 … 嘟嘟嘟嘟 … 」
心想原來是南柯一夢。正要按停鬧鐘,忽聽得房門外一個婦人在喝罵:「死鬼!老而不!大白天還在睡覺!我叫你買的早餐呢?!」
(故事純屬虛構)
註一: 『史記』記載,莊子曾任漆園吏;『莊子』之『列禦寇』則記載他貧困時織屨為生。
註二: 『莊子』外篇·卷六下《至樂》記載:「莊子妻死,惠子弔之,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。」唐·成玄英疏:「盆,瓦缶也。莊子知生死之不二,達哀樂之為一,是以妻亡不哭,鼓盆而歌,垂腳箕踞,敖然自樂。」 原文是指莊子看破生死。
註三: 古代真的有人姓魚: http://baike.baidu.com/view/664759.htm
註四: 出自『詩經』的《國風·秦風·小戎》及《小雅》
註五: 『莊子』之『秋水』記載:「惠子相梁,莊子往見之。或謂惠子曰:『莊子來,欲 代子相。』於是惠子恐,搜於國中三日三夜。」
註六: 『莊子』之『徐無鬼』:「自夫子之死也,吾無以為質矣!吾無與言之矣。」
註三: 古代真的有人姓魚: http://baike.baidu.com/view/664759.htm
註四: 出自『詩經』的《國風·秦風·小戎》及《小雅》
註五: 『莊子』之『秋水』記載:「惠子相梁,莊子往見之。或謂惠子曰:『莊子來,欲 代子相。』於是惠子恐,搜於國中三日三夜。」
註六: 『莊子』之『徐無鬼』:「自夫子之死也,吾無以為質矣!吾無與言之矣。」
為《莊周夢蝶》補上一墨,有趣。可見筆者廣讀莊子之文章,又博通其思想理論。最妙處是兩代“死老鬼”相遇,物以類聚,又將“魚肉燒”接上了《魚之樂》,有心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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