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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12月21日星期三

室友


退休之後,百無聊賴,於是常在家中烹調美食。許是廚餘清理不周,家中逐漸多了些小動物 甴曱。我本有孟嘗之心,只要「食客」知所進退,不要過份招搖,原可相安無事。豈料這些小傢伙不識好歹,竟敢走出廚房,侵入廁所客廳,甚至睡房,驚動了愛妻女兒。妻命難違,唯有大開殺戒。

先是使用甴曱屋,但成效不彰,入住率比長者公屋還要低。於是改用甴曱藥,據說甴曱吃了會把自己變成毒藥,連環毒殺同類,頗有歐陽鋒蛇毒之妙。起初的確見效,只擺放了幾天即見有多條甴曱屍在藥餌旁。以為任務完成,豈料幾天後又見小輩橫行,壯健猶勝往昔。最討厭是半夜入廚房斟水,一開燈便見三五成群在開派對,仿佛昭告「十二點後我話事」。想改用甴曱水吧,又怕如發七傷拳,未傷敵,先傷己。最後只好沿用最原始的武器 報紙,見一隻,打一隻。

入冬之後,小輩們稍為收歛,派對場面不復見矣;偶爾見一兩隻亦被我隨手殲滅。然而有一隻,長相與別不同,身有幾條黃間,觸鬚亦作金黃色,異常矯健,幾次都逃過我的魔掌,於是對牠頗另眼相看。

這晚看完「天與地」回房上facebook,赫然見牠伏在牆上。極速拿了報紙在手,正要施以重擊,忽然想起武學名言:「敵未動,我不動。」於是靜觀其變。怎料牠亦駐足不動,只輕輕擺動觸鬚,狀甚悠閒,仿佛向我挑釁。和牠僵持了數十秒,終於沉不住氣,以三百磅全力出撃。可惜「狠」、「準」則有矣,「快」卻尚欠半分火候,被牠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避開去,迅即不知所終。

之後幾天一直不見牠的蹤影,竟然有些掛念。今早送了妻女出門,只自己一人在家,facebook胡扯了一會,頗覺無聊,電視又都是翻看再翻看的劇集。正悶得發慌,忽見「金毛強」自牆角轉出,觸鬚搖動,意氣風發。

「臭小子!」剛拿起雜誌,忽發奇想:「三番四次都殺不了,不如化敵為友。」竟然對牠說了聲:「早晨。」語畢,不禁啞然失笑。

豈料牠竟會回應:Good morning, sir!」
我驚愕萬分:「你會說英文?」
牠聳聳前腳:「今時今日,不懂點兩文三語怎生存?」
我笑說:「幾天不見,死到哪去了?」
「天氣冷,躲在窠穴睡懶覺。」
「怎麼今天又出來?」
「老婆這一胎很辛苦,想給她找點好吃的。喂,你不要老是煮那幾款好不?煮牛肉吧,她喜歡吃牛肉。」

我笑說:「你不怕給我打扁?」說著作勢用雜誌打牠。
牠只笑得觸鬚亂顫:就憑你這副身手?

我受不了牠的揶揄,哼了一聲:「我要是噴甴曱水,你們都要死光。

「那你為什麼不噴?啊,是了,未傷敵,先傷己。你們人類總是自作聰明,每次發明了新的殺蟲藥都以為可以把我們趕盡殺絕,結果過得幾年又發現對自己有害。而我們呢 」牠走前幾步,避開猛烈的陽光。「雖然最初死傷枕藉,但總有幾個兄弟適應得了,把牠的基因傳給子子孫孫。虧你們還自稱萬物之靈、地球霸主。也不害羞?」

我又哼了一聲,說:「我們不是,難道你是?」

「請問,現在是人類的數目多,還是甴曱的數目多?你可知道,你的祖先還未學懂直立行路,我們已在地球活躍了幾億年?你可知道,我們就算一個月沒有食物,一星期沒有飲水,即使頭給切了下來,也可生存?你又可知道,我們不怕輻射?要是發生核戰,到底剩下來的是人類?還是我們?

我一時語塞,良久才說:「你們只是苟且偷生,怎及我們懂得發明創造,不斷改善生活質素?」

牠點點頭:「說到發明武器自相殘殺,我們的確自愧不如。」

我不服氣:「你別只挑爛的說。我們這幾千年 特別是近幾百年,的確有很多好發明,令人生活得更舒適,壽命更長。」
牠冷笑說:「你怎不問問那十幾億生活在貧窮線下的人,他們是否生活得舒適了?幾百年前,他們雖然同樣的窮,卻無須受那些富裕同類的欺壓剝削,在他們的地方開工廠放毒氣。

「但大部分人還是生活得比以前好。」我抗辯。

At what cost ?又拋了一句英語:「人人都要學發達國家那樣生活,要幾個地球才夠?唉,窮奢極慾,竭澤而漁,大禍已在旦夕之間!再這樣下去,不出數百年,你們人類就要絕種了。還要拜託不要出一個瘋子總統發動核戰呢。」
  
我笑說:「然則你說我們該怎樣?學你?」

牠皺了皺觸鬚:「我們的天賦你是學不來的。看你說話還不太討厭,姑且教你些生存之道吧。」牠喝了一口我杯邊的水,繼續說:「要人類世代綿長,須謹守三大要訣。第一,控制慾望。」

我點點頭:「這個我懂

牠擺擺觸鬚:「知易行難,越會說的人越不會做。看看你自己的肚腩就知道了。」

我尷尬地笑了笑,忙岔開話題:「第二呢?」

「這個更難 放棄科技。」

「什麼?」我糊塗了。「人類幾百年來憑著科技進步,改善生活,為什麼要放棄?」

「大自然本來提供了足夠的資源給所有物種公平享用。只是人類貪得無厭 有了溫飽還不滿意,硬要天天大魚大肉,於是發展大規模的牧場屠房,大量使用農藥抗生素,結果反而毒害自己;為了爭奪資源,稱霸一方,不惜發明大殺傷力武器,稍一不慎即可釀成大禍;明知核電廠的潛在風險甚高,仍一個又一個的興建

「且慢。我想你的意思是善用科技吧?例如發展另類能源,來代替高污染的煤電、高風險的核電?」

牠哈哈大笑:「人類會善用科技,母豬也會上樹。你當初發展核能的時候,何嘗不是吹噓低風險、低污染?發明抗生素的時候,不也以為可以徹底消滅細菌,以後都沒有傳染病了?發明了電腦,就憧憬可省卻大量時間,過悠閒的生活,結果現在每天工作十二小時,還得花精神對付電腦病毒!所謂『一技立、一弊生』,人類自作聰明,最終害人害己。」

「但 你不得不承認,假如沒有現代醫學,人類可能已因種種疫症而大量死亡。」

「這些疫症自古都存在,幾時見人類絕種了?」

「但人人都希望健康長壽

「就是這種思想讓人類走向滅亡。」牠又喝了一口水,說:「你要明白,上天的設計,每個物種都有他應得的壽數、應享用的資源。人類逆天而行,刻意延長壽命,過度佔用資源,侵害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,擾亂生態秩序,最後上天只好讓人類消失。」

我深深吸一口氣,說:「難道明知有治病之法也不用,任由至親病死?」

「這就要說到第三個要訣了 接受死亡。」

「什麼?」我又糊塗了。「你不是說這三個要訣是生存之道麼?怎麼又要我接受死亡?

接受個體的死亡,以成全物種的長存。Understand ?牠複眼直望著我。「我剛才說了,每個生物都有他應有的壽數,日子到了就要接受死亡,否則地球的資源如何夠用?因此上天設計了種種方法,或地震風災,或天敵疫症,讓各類物種的數量得以平衡。不讓個體接受自然安排的死亡,最終只會導致整個物種的滅亡。」

牠忽然長長嘆息,說:「聽說你們已初窺DNA的奧秘,說不定幾十年後就能醫治癌症,甚至為自己製造各種器官,到時人人得享二百歲高齡。唉,執迷不悟,亡種之日不遠矣!」

我似有所悟,忽然省起:「我是你的敵人,為什麼要教我生存之道?」

呸!我以為你至少比奧巴馬聰明?我不是說了嗎 接受死亡。人類是上天為我們設計的天敵,用來平衡我們的數目。你們滅了,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。

我笑說:「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可惜要大多數人接受你的忠告,恐怕比何俊仁當選特首還要難。」

牠笑得六腳朝天,然後以無限同情的眼光看著我說:「言盡於此,好自為之。」只見牠緩緩轉身走向牆角,一面哼起「天與地」的片尾曲:「 ,命運能選 ,十字街口

2011年12月16日星期五

重逢


冬日的晨光透入窗帘,把酣睡中的薛義夫輕輕喚醒。他伸了伸懶腰,不禁由心底泛起笑意:「好久沒睡得這樣甜了。」

07:30是散步的時候了。他步出房間,踏上遍佈青苔的石路。大概因為睡得好,心情格外舒暢。兩旁的白屋,今天都好像特別友善。他高興地跟所有人打招呼,跟太陽打招呼,甚至跟沿途的每棵樹、每根草打招呼。

不經不覺來到人工湖。他在湖邊坐下,閉上雙眼,靜靜地享受著溫暖的陽光、徐徐的清風、清脆的雀鳥聲。

「薛義夫!」忽然有人叫喚。

他睜開眼睛,面前出現一副既熟悉、又陌生的面容。

「你是 ?」

那人笑說:「我是余過啊。你已忘記了我嗎?」

薛義夫也笑了:「啊,是余過,久違了。不,我怎會忘記你呢。我和你一同成長,一同上學,甚至追同一個女孩。我怎會忘記你?」

「對啊,我們還一起上街,一起參加六四燭光晚會,一起上大學唸文學,一起發做作家的夢

「那時候,我和你真是無分彼此。我們還相約畢業後,一同到印度流浪 ...

「還有,一起到內地做義工,幫助山區赤貧的孩子。」

二人沉醉在甜蜜的回憶之中,不禁相視而笑。

「但是,你可記得,從哪時開始,你逐漸疏遠我了?」余過忽然收起笑容,直望著薛義夫。

「是嗎?我 怎會呢?我一直都很珍惜你啊」薛義夫迷惘了。

「就在你決定不再唸文學的時候 你對我說:『我不要再唸下去了,這沒出息的文學!』你還說:『反正我不是做作家的材料,倒不如唸些有用的。』

余過搖搖頭,繼續說:「於是,你改為唸你認為有用的工商管理。你的所謂有用,就是可以掙錢的吧。」余過用鄙夷的眼神望著薛義夫。

薛義夫回想起當時的情景,抗辯說:「是,我是放棄了唸文學。但 我當時問過你,你說你支持我的!」

「我只是沉默 我真後悔,當時沒有堅決的反對你!」

「但 你也不至於要離棄我

我沒有離棄你。相反,我還默默的支持你,等機會規勸你,只盼你終於回心轉意。」余過嘆了口氣,說:「怎料到,你的路愈走愈歪。畢業後,你加入了最賺錢的投資銀行。

「是啊,那幾年我的事業發展得不錯,賺了錢,還升了職。」薛義夫得意地笑了。「你跟著我,日子也過得不錯呀。」

「可是就在這幾年,你一次又一次的出賣我、羞辱我!」

「沒有啊,我 怎會出賣你?不會!」

你記得嗎?有一次,一位善良的同事被人陷害,我想挺身而出,替他說幾句公道話。你卻截住我,說:『少管閒事吧,那人不好惹的。』」

「我是為你好。要是你得罪了他,只怕連工作都丟了。」

「為我?還是為你自己?」余過冷笑一聲,繼續說:「又有一次,你犯了錯,為了逃避責任,竟然叫我替你遮瞞,不要向上司說真話!」

薛義夫低下頭,說:「那次是我對你不起。但我當時剛有了女兒,我不能失去工作……不能失去工作!」

「所以那一次我原諒了你。」余過嘆了口氣,說:「可是後來,你又竟然為了博取升職,要我陪你在上司面前說那些肉麻的馬屁話!還要詆毀其他同事,免得有人和你競爭!你知道,我感到有多羞恥!

薛義夫掩面痛哭:「對不起!對不起!我是想,只要忍得一時屈辱,將來 ... 等升了職,我倆都有好日子過……有好日子過!」

「這也罷了,可是你又為什麼,明知那些是毒資產,卻幫著公司把它們包裝成低風險的債券,賣給那些老人家?你知道,你害了多少人嗎?!」余過血紅著眼,厲聲質問薛義夫。

「我 是被迫的 我好不容易……不容易……才攀到副總裁,不能就這樣放棄 ...」薛義夫撕心裂肺的哀號著,突然哭聲驟止,霍地站起,陰森地說:「好了,夠了……夠了!。我們好久不見,你今天只是來跟我翻舊帳麼?!」

余過誠懇地說:「我只希望,你能回復到以前一樣

「你少來扮清高!要不是我這麼多年來拚命賺錢,照顧你、保護你,你怕不早已餓死?還能活到今天來指責我……指責我?!」雙拳緊握,目露兇光。

余過哈哈大笑:「你照顧我、保護我?你可知道,你賺的臭錢愈多,我過的日子愈痛苦!」他笑著、笑著,聲音逐漸變得嘶啞,到後來竟分不出是笑聲還是哭聲:「你還不如殺了我!殺了我!殺了我……」

「你這死窮酸,假道學!我 我砸死你!」薛義夫拾起幾塊石頭,猛力擲向湖面上自己的倒影。他一面擲,一面狂笑:「砸死你!砸死你!砸死你……」

湖邊幾個男護士立時跑過來,奮力把他按在地上,一面替他注射鎮定劑。地上的薛義夫尚自狂笑不休。


[ 故事純屬虛構 ]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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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個人的內心,都有兩個截然相反的性格:一個是邪惡、奸詐、自私怯懦、委曲求全,而另一個是善良、正直、見義勇為、追尋理想。故事中,薛義夫(Self是第一個性格,余過(Ego是第二個性格。在絕境求生,或受到威迫利誘的時候,人的第一個性格會成為主導,做出違背第二個性格的事情。因此在絕境過後,或威迫利誘淡退時,往往會受到其第二個性格的譴責。人的一生,就在兩個性格的互相衝突中度過。對大多數人來說,這些衝突雖然頻繁,卻並不強烈,日子並不難過。但少數人,如故事中的主角,則恐怕要住精神病院了。

2011年12月10日星期六

年青人的腰


有一位年青人,腰背挺直,昂首闊步的到城市打工。

工頭讓他揹二十公斤的貨。年青人二話不說,揹起來就走。

於是工頭給他揹三十公斤。年青人的腰被貨壓得微微彎了下來,但自覺可以應付,於是又二話不說,揹起來就走。

於是工頭給他揹四十公斤、五十公斤

年青人的腰被貨物壓得愈來愈彎,差不多像向所有人鞠躬一樣,路人見了都忍不住笑。但為了那更多的工錢,他忍著痛,冷對旁人的恥笑,一步一步的走下去。逐漸地,逐漸地,他的腰不再痛,也不再覺得羞恥。

如是者過了幾十年,年青人老了,錢也賺夠了。他不再需要揹負貨物了。可是,他的腰卻再也挺不起來了。

還記得我們最初離開校門、滿懷赤子之心的日子麼?那時候,我們的腰都挺得直直的。

曾幾何時,老闆在眾人面前稱許自己的功績、同事們陪笑附和的時候,你還會臉紅羞澀、不恥為伍。但逐漸地,你可也學會了陪笑附和?又或當出了事,老闆找同事背黑鑊的時候,你可有慢慢的學會了和其他人一樣,選擇沉默?甚至落井下石?

起初你對自己說:「且敷衍他一下,等我上了位,我一定不會像他那樣。」、「反正大家都一樣。」、「為了生活,沒法啦。」於是久而久之,腰愈來愈彎,臉皮愈來愈厚。

幾十年後,當你退休的時候,可會像故事中的年青人一樣,再也挺不直腰了還是你根本已習慣了彎著腰做人,不再覺有任何羞恥了?

把我們年青時候,氣宇軒昂的照片放在電腦wallpaper上吧。讓它每天都提醒自己,我們當初,是挺著腰做人的。

2011年12月7日星期三

時間囊


2037年。

「今天是氣象台成立一百周年誌慶。我們很高興請到市長

下午二時,陽光普照。女司儀以燦爛的笑容、清脆的聲線宣佈慶典開始。草坪上站滿了百多名嘉賓,當中有幾位退休多年、白髮蒼蒼的舊同事。百周年重聚,恍同隔世,歡愉中帶點唏噓。

氣象台台長、市長致詞完畢,司儀宣佈:「三十年前,氣象台慶祝七十周年的時候在這草坪下埋了一個時間囊。今天正是開啟這個時間囊的日子。現在恭請市長和氣象台台長為我們主持出土儀式。」

泥土早已挖鬆。兩位主禮嘉賓用鐵鏟將泥土翻開,合力將埋在地下已三十年的時間囊抽出。其他嘉賓隨即報以熱烈的掌聲。

「嘩,好大的時間囊啊。究竟裏面放了些什麼呢?現在我們請一位特別嘉賓,逐一介紹裏面的收藏品吧。」

掌聲中,草坪中走出一位老伯,傴僂著腰、拄著柺杖,顫巍巍的步上台前。雖老態龍鍾,卻精神健旺,頻頻與市長、台長握手寒暄。司儀介紹:「這位是三十年前,氣象台預報中心的主管,梁國忠先生,今年已經八十八歲了!」掌聲如雷。

囊蓋揭開。眾人偋息靜氣,興奮地期待第一件「出土文物」。

梁老伯抖著手,一探一抽,拿出的竟然是一個酒瓶。他笑說:「是一瓶干邑。三十年前的台長為我們預留了今天慶祝用的。」一陣笑聲和掌聲。

他陸續抽出各種藏品 三十年前的天氣圖、溫度計、員工合照 最後抽出一張發黃的紙,上面寫滿了字,都是手稿。

梁老伯讀著紙上的內容:「2037323日本市今日天氣預測 ... 啊,這是三十年前的同事,為今天發的天氣預測!」

在場嘉賓大笑。

梁老伯笑說:「且看它準不準確

他沒有再讀下去。和藹的笑容瞬間消失,眉頭緊鎖,面容扭曲。呆望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,腦海中泛起三十年前的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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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邢,我說了多少次,不要這樣寫預測!」預報中心內,當值主任梁國忠鐵青著臉,教訓面前這位年青的預報員。

邢志聰二十五歲,物理學一級榮譽生,受訓成績優異;身材瘦削,皮膚白皙,短髮,架一副無框眼鏡,聰明而開朗,深得同事喜愛、上司讚賞。可是自從到預報中心實習後,行為逐漸變得怪異。人變得沉默,不喜與同事交往,放工後仍常留在預報中心內對著電腦,或翻閱氣象書籍,往往通霄達旦,似是在研究些什麼。大部分時間都是目光呆滯、喃喃自語;突然又會大叫一聲,狀甚興奮,卻隨即回復癡呆的模樣。

大約兩星期前,他忽然大聲說:「成功了!」接下來,他開始把預測寫得越來越精細 分區、分時段;平常三幾句的天氣預測,他洋洋灑灑寫上幾百字。

這當然不合規格 這樣的預測要是真的發放了,市民訕笑,台長責備,預報員和主任都要受處分。因此每次都被當值主任制止,著他把分區、分時段的細節刪去。但邢志聰每次都和主任爭辯,說出一大堆艱澀難明的理論來支持他的預測。主任不聽,他便大發脾氣,罵主任「蠢豬」、「笨蛋」。試得幾次,所有主任都拒絕與他共事,只有梁國忠才勉強肯和他一起值班。

這一天,邢志聰又寫了幾百字的、分區分時段的天氣預測。

梁國忠按下怒氣,說:「我們根本沒有足夠的數據,去做這樣精細的預測。你還是寫得簡單點吧。」

怎料他答道:「主任其實有的,只是你沒看清楚。」然後指著各種天氣圖,滔滔不絕地解釋,夾雜著很多氣象詞彙和理論,但梁國忠卻一句也聽不懂。

「你的理論我聽不明白。」梁國忠揮了揮手,說:「你之前做過好幾次這樣仔細的預測了,可有驗證過嗎?準確率有多少?」

「有啊。」他拿出一本記書簿,飛快地揭到一頁,上面紀錄著他歷次預測和實況的比較。「主任,你看,過去六次的預測,第一次有65%分區、分時段的預測準確,第二次83%,第三次92% …. 最近一次,98%!」

梁國忠瞄了瞄那些數字,說:「這不可能。以目前的科技,不可能做到這樣準確。過去幾天的天氣較穩定,你運氣好,所以猜中了。」

「不是運氣!是預測!有數據和理論支持的!」他雙眼發紅:「這都很明顯,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都看不到?!
「等你驗證多幾次再說吧。」
「不能等。」
「為什麼不能等?」
今天下午二時,下城區有突發性強雷暴。那裡有大型活動,要死好多人。

梁國忠看了看雷達、衛星和各種天氣圖,明顯是晴朗天氣形勢,暗忖:「神經病!」

「小邢,你饒了我吧!今天是氣象台成立七十周年,好多嘉賓要來慶祝。你挑這個時候發這種預測,你不怕受處分?」

「人命關天,顧不了這麼多。」

梁國忠看看大鐘,尚有五分鐘時間。他脾氣再好也憋不住了:「今天的預測是全市天晴!決定了!發出吧!」

邢志聰抓狂了:「你這蠢豬!草菅人命!」把桌上的書籍文具掃落一地,然後大步走出預報中心。

梁國忠搖搖頭:「大好青年,怎會變成這樣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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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午二時。草坪上站滿了嘉賓,慶祝氣象台成立七十周年。梁國忠也在當中。

女司儀宣佈:「現在恭請市長和台長,將收藏品放入時間囊。」

鼓掌歡呼聲中,突然「呯」的一聲巨響。眾人回頭一望,只見一人俯臥在血泊中。

驚呼、詫異、昏厥、混亂 「有人跳樓!」「是邢志聰!」「邢志聰跳樓!」

梁國忠搶上前,一探鼻息,已然氣絕。忽然瞥見他左手握著一張紙。攤開一看:

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 庸碌糊塗的世界,獨見真理者,雖生猶死。

這時候,電話響起。「喂,梁主任嗎?是預報中心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下城區五分鐘前突然發生強雷暴,我們趕不及發警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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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梁老伯?」司儀輕叫,他卻毫無反應。場面靜得尷尬。

司儀機警,立即取過紙來朗讀:「2037323日本市今日天氣預測 ... 上城區:0000-1400,天晴,22.2 – 27.8度;1400-1430,突轉多雲,有大雨

嘉賓們都笑了。司儀笑說:「不知哪位舊同事創作的,真的很有創意啊,只可惜不太準」指著上面猛烈的太陽。

「不,他很準,不會錯。」梁老伯忽然夢囈般說了一句,然後顫抖著,緩緩的走下禮台。

就在這時,天色突變灰暗,滴嗒、滴嗒的下起雨來。雨越下越大,眾人狼狽走避,梁老伯卻似渾然不覺,任由雨水打在身上。傴僂的背影,逐漸在雨中消失。


[ 故事純屬虛構 ]

2011年12月1日星期四

民主村


「民主村」具有優良的民主傳統。全村只有一百名成年村民,村中各事都由村民一人一票決定,人人謹奉「少數服從多數」,絕不抵賴。

每月一次的村民大會即將召開。村民陸續來到議事廣場。時間尚早,村民都在三五成群的閒話家常。忽然一陣起哄:「李財主來了!李財主來了!」

只見一名五十來歲、身穿名貴西裝的男人被一群村民簇擁而至。其他村民也拍手歡呼:「歡迎李財主!」

這時候,村長宣佈:時間已到,會議開始!

廣場立時靜了下來,秩序井然。村長高叫:今日第一項議案,是表決頒授『榮譽村民』給李財主。同意的請舉手。

幾乎全部一百名村民都舉了手。

「我宣佈:議案獲得在席村民過半數同意,議案通過!」村長剛說完,全場立即歡呼。李財主起立,微笑向各人致謝。

村長再高叫:「第二項議案,是表決由下月起,李財主向每位村民派發的『保護費』增加百分之二十。同意的請舉手。

幾乎全部一百名村民都舉了手。

村長正要宣佈議案獲得通過,李財主卻起立說:「各位請聽我一言。我的生意雖然賺多了,但過去一年給大家的『保護費』已增加了兩倍,再這樣下去,我不得不結束生意,以後大家也收不到『保護費』,這樣對大家都沒有好處。

一名村民捋起衣袖,大聲說:「依你說便怎樣?」

李財主陪笑說:「這樣吧,下月的保護費只加百分之五。再多我吃不消了。

「不行!」「百分之二十!一個也不能少!」村民的怒吼此起彼落。村長隨即宣佈第二項議案獲得通過。李財主只好頹然坐下。

村長再高叫:「第三項議案,是表決李財主必須將財產的一半拿出來,分給每位村民。同意的請舉手。

幾乎全部一百名村民都舉了手。

李財主緩緩站起,臉如死灰,冷笑著說:「好呀,終於到這一天了。過去幾十年,我憑自己的聰明努力賺取財富,同時也為村的經濟建設貢獻不少。你們這些貪得無厭的懶鬼,只憑手中的選票,每年向我榨取『保護費』,你們自問對村有什麼貢獻?分我的一半財產?你們配麼?

村長說:「我們奉行民主,少數服從多數,這是普世價值、天賦人權。李財主不得狡辯。」

多個村民隨即附和:「人權萬歲!民主萬歲!」「誓死捍衛民主!」「李財主為富不仁!打倒李財主!」

李財主冷笑一聲:「不錯,民主萬歲,少數服從多數。」轉頭拉出一個大箱,打開箱蓋,立時金光閃爍,照耀全場。

「這些黃金,是我財產的一半。你們當中哪五十位 最早答應的五十位,支持我提出的下一個議案,這些黃金就給你們分了。」

眾人一楞,都想:「同樣財富,五十人分,每人分到的肯定多過給一百人分。」人同此心,立即有多人舉手答應。轉眼已有五十人舉了手,包括村長。舉得稍遲的不禁埋怨自己反應太慢。也有些心想李財主肯定有陰謀,便沒有舉手。

李財主笑說:「以下是我提出的議案:表決將剛才沒有舉手支持我的,全部殺死!

村長高叫:「第四項議案,表決將剛才沒有舉手支持李財主的,全部殺死!同意的請舉手。

五十一人 包括李財主 舉了手。

村長高叫:「我宣佈:議案獲得在席村民過半數同意,議案通過!」

於是,五十人與四十九人互相廝殺,死傷枕藉。最後只剩下李財主一人。


結語:   不要迷信民主。一個不重視良心與道德的社會,民主只會成為貪婪和剝奪少數人權益的工具。

2011年11月25日星期五

高塔的塌下


從前有一個小縣城,城內有一座五層高的塔,是當地唯一的名勝。但塔已日久失修,遊人越來越少。只有一個工人住在塔裏,日常做些清潔小修小補。

有一天,皇上決定推行地方官輪任制度,每任三年,任期完滿即調走,並按照任內成績或升或貶。

新來的知縣年青有為,立即下令粉飾舊塔,又加建一層。工程完畢,果然煥然一新。經大事宣傳,吸引了不少遊客到來參觀,帶動了當地的經濟。省巡撫知道後很高興,連連嘉獎。轉眼三年快過,知縣和巡撫都即將升遷。工人卻對他說:「大人,這塔太舊了,地基又不穩,應該好好修葺一番,而且不能再加高了。」

縣大人說:「我任期快滿了,你這番話跟下一任說罷。」

第二任知縣是個老實人,聽了工人的意見,立即修葺舊塔。但塔實在太舊,很多老大難的問題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。轉眼三年又過,修葺工程只完成了一小半,庫房的錢卻已用得七七八八,而遊客也因工程而顯著減少。巡撫知道情況,也不怪責他,但因任內無甚可見的功績,只能將他平調。不久這巡撫也調走了。

第三任知縣積極進取,眼見前任的下場,決定暫緩維修工程,只粉飾一番,並再加建一層。工人力勸,知縣卻說:維修工程可以慢慢的做。這塔都這麼多年了,幾時見它塌了?首要是增加遊客,振興經濟。這維修問題留給下一任處理罷。」於是舊塔回復新貌,遊客增加,三年過後,知縣和巡撫同獲升遷。

如是者過了十幾年。老工人對每任知縣都說同一番話,但每任知縣都做同一樣事情 把塔粉飾、加高一層,然後離開時交待下一手跟進維修工程。轉眼間這塔已建到第十層,並且成了國家級的名勝。

有一天,高塔終於倒下了。遊客死傷無數。皇上震怒,下令徹查。

第七任知縣上任不久,誠惶誠恐向巡撫匯報:「都是前幾任的知縣、巡撫,只懂好大喜功,不理維修,終至釀成大禍。

巡撫歎道:「我如何不知?可是那些前任知縣、巡撫,每隔三年便擢升一級,如今都做了我的上司,我要是這樣呈報上去,豈不是自掘墳墓?唯今之計,是想法子保住我倆的頭顱和官位。」忽然低聲對知縣說:「那老工人



後記:    上星期發表這篇文章,是暗喻香港政務官的輪任制度,養成官員急功近利、對老大難問題視而不見、拖延苟且的工作文化。詎料昨日花園街發生大火,釀九死數十傷慘劇。雖疑有人縱火,但若非同時有劏房、排檔管理不善、舊樓「三無」等多年積弊,斷不至造成如此重大傷亡。過去十幾年曾經負責樓宇安全、排檔管理的官員,請捫心自問,當年自己有否克盡己職?對於昨天的大火,你們可有些微的自責?(2011121日)

2011年11月19日星期六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開心開放日


2009321日星期六,天文台開放日的第一天。

我八點前回到天文台,巡視一圈,確保諸事就緒。總務部的同事比我更早,正忙於放置鐵馬、清潔等繁瑣工作。草地上的儀器已擺放好。今年加上圖解,希望參觀者較易明白儀器的操作原理。

舊大樓旁是遊戲攤位。今年的遊戲是「天氣警告知多少」,參加者要找出不同天氣警告的標誌。跟往年一樣,遊戲由「天文台之友」義工設計和主持,是小朋友的歡樂天地。

繞過舊大樓,再檢視一次昨天送來的幾個流動廁所 去年的經驗,兩座大樓地下的洗手間遠不足以應付大批參觀者的需要,今次無論如何不要再測試他們的忍耐力了。

轉入新大樓的展覽廳,這個我最擔心的地方 空間小,又有幾級台階,人多的時候稍一不慎便易生意外。唯有多貼警告牌,著工作人員多加提示照顧。

走進對面的會議廳,眼前好大一幅橫額,寫著今年的主題:「高科技、為社群」。多得各同事通力合作,昨天一個下午把要展出的儀器和電腦安裝停當,當中包括一個價值數十萬元的閃電定位儀。

走出會議廳,回到草地。天色陰沉,暗禱千萬不要下雨。

當值的同事和義工陸續回來了。義工們換上淡黃色、印有天文台台徽的T恤,齊集遊戲攤位,聽候工作分配。今年有六十多位義工參與,遠超往年,工作亦較多元,有的負責講解儀器操作,有的主持遊戲攤位、介紹樹木、協助維持秩序。今年新増了幾位「親善大使」,到處展示陽光笑容,為人拍照,哄哄扁嘴的小朋友和想發怒的大朋友,務求所有參觀者賓至如歸;又首次做現場民調,了解參觀者對開放日的看法。

同事M是美術部主管,給義工趕製了幾條印有「親善大使」的斜掛絲帶和心形名牌,非常搶眼。我笑說像「啤酒妹」。她和幾位義工立即逼我掛上絲帶,說要做個榜樣。結果我有半天做了「天文台之友總監兼親善大使」。

分配工作完畢,拍了幾張鬼馬集體照,叫過口號,士氣高昂,立即各就各位,開工大吉!

九時半,參觀者開始進場。時間尚早,人數不多。每個義工工作崗位都有一位資深義工組長統領,另有總指揮和副指揮居間協調。我巡視各處,見一切順利,便專心的做親善大使,頻頻替人拍合家歡。

下午人流漸多,需要留意一些樽頸位置了。果然,我最擔心的展覽廳開始出現擁塞。看見新義工K在熱情而詳盡地介紹自動氣象站的儀器,吸引了不少參觀者圍攏,便趨前跟他耳語:「不要說太多了,否則人潮不散,易生意外。」過了一會再巡視,人更多,且出現人龍,唯有著他不要主動講解,務求加快人流。

遊戲攤位、生態遊、「天氣節目主持人」照相角等也相繼出現人龍。各種問題陸續出現 輪候的人開始煩躁、小童哭鬧、展品損毀。但各同事和義工忙而不亂,應付裕如。

四點未夠,台長出場為市民簽名合照留念。這是他退休前最後一次開放日,參觀者自然不會放過,於是又製造了一條人龍。

四時半,入場時間結束,前門的同事準時關閘。但已進場的參觀者要到將近六點才完全散去。義工們雖然疲累,但心情興奮,爭相拍照留念。之後開會檢討整日流程,力謀改善,因為第二天星期日將會有更多參觀者入場。

兩日的民調顯示,超過八成受訪者對開放日表示滿意,尤其覺得天文台的員工熱誠親切(這當然包括「天文台之友」義工,因為都穿同一款T恤,參觀者無從分辨)。但有不少人認為展板內容太深奧。我不感到意外,畢竟人多而時間倉促,參觀者自然無法細味展板內容。

但也不感到失望。我曾對同事和義工們說,只要我們能夠讓參觀者離開的時候感到愉快,覺得天文台的確是一個誠意為市民服務的部門,日後對天文台的工作多一點信任和支持,那麼這個開放日就算是成功了。其餘的都是額外收獲。

2011年11月16日星期三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天文台之友


不經不覺,「天文台之友」已踏入第十五年。

2007年,我調到「業務推廣部」(後來改稱「企業傳訊部」),其中一項工作就是管理「天文台之友」。天文台在1996年成立這個組織,是希望加強與市民的溝通,並藉此讓市民認識以至肯定天文台的工作。市民可免費入會,成為會員後可免費參觀天文台的氣象站、擔任義工等。

我接管「天文台之友」時已有數千個會員,但絕大部分都像隱形,從來不參加活動;相反有十多位成員則非常活躍,經常擔任義工,甚至幫忙籌備活動,任勞任怨,名副其實是天文台之友。

能夠有十幾位忠誠的朋友自然值得高興,但我總覺不足 一個民間組織,如果來來去去都只有十幾人積極參與,則它很難說是成功的。因此我訂下目標,要爭取多些會員參與天文台的活動,尤其是擔任義工。

首先是成立「義工委員會」,邀請十位最積極的會員擔任委員,一方面是肯定他們的貢獻,另一方面是讓他們名正言順的參與統籌工作。同時公開招募,增加義工人數。

一般的義工會在天文台舉辦的活動中幫忙接待、維持秩序等,無須特殊技能,但有一類則須經嚴格挑選和訓練 「全方位遊」導賞員。「全方位遊」逢星期六舉行,由導賞員向市民介紹天文台的歷史、工作、一般氣象知識,以至總部的樹木生態等。這是極具意義但要求甚高的工作,導賞員必須具備相關知識,又要口齒伶俐、善於控制秩序和應變。

我接手時,很多合資格的導賞員或因事忙,或興趣減退,已逐漸淡出,只餘下上述的十多位忠心分子仍經常帶團。「全方位遊」甚受市民歡迎,特別是弱勢社群團體。但導賞員不足,令很多團體不能獲接待。我感到很失望,於是在20088月再次招募。通告一出,反應出乎意料的熱烈,有超過150人報名,且絕大部分擁有高學歷。經過面試篩選、十多小時的培訓和考核,最終取錄了約三十名新導賞員。

有了這批新力軍,不單「全方位遊」可接待更多市民,連其他活動的義工人手也充裕得多。天文台每年三月都會選一個周末為開放日,接待過萬名市民。以往「天文台之友」的義工只會幫忙主持一個遊戲攤位和向市民介紹總部的樹木。2009年的開放日,因為多了近三十名受過訓練的導賞員,加上其他新招募的一般義工,可謂人強馬壯,於是斗膽建議,讓「全方位遊」導賞員協助介紹天文台的儀器和展覽廳的展品。這項工作因涉及專業知識,以往只由天文台的員工負責,但我認為導賞員亦可勝任。另外又增加幾位義工擔任「親善大使」,加強接待工作。結果2009年的開放日,破紀錄有六十多名義工參與,大大減輕了天文台職員的負擔。

其他活動例如一年一度的「山嶺活動安全推廣日」,基本上都靠義工主持遊戲攤位,無須天文台職員當值。200812月,天文台協辦「氣候在變化,我們要行動」展覽,一連十幾天由早到晚在中環展出,亦主要由義工值班。2010年天文台主持國際航空氣象會議,更徵用了多位義工幫忙接待外賓。義工的無償付出,為天文台節省不少人手。

2009年,天文台在「公務員優質服務獎勵計劃」中榮獲小部門組別的「精進服務獎」冠軍。在最後一輪評選時,有評審員問「天文台之友」是什麼組織?我說「天文台之友」不單讓我們可直接與市民溝通,它更是一項珍貴的人力資源;要是沒有這一隊熱心而無私奉獻的義工,天文台不可能舉辦那麼多公眾教育活動。

我常想,為什麼有那麼多市民有興趣做「天文台之友」義工,而且一做多年?是因為天文台幹得特別出色?不見得。以天文台的工作性質,恐怕被市民唾罵的次數遠多於被稱讚。我認為,義工們支持的是我們的理想 以科學保障大眾安全,建設美好社會,樹立世界模範」。當他們參與活動時,和天文台的職員穿起同一款T恤,一同接待市民,感覺就像天文台的一分子,為共同理想而工作。一年中總有一兩次聚會可與台長直接對話,閒話家常,表達意見,備受尊重。我在「企業傳訊部」任職短短三年,已跟多位義工成為好朋友,即使現已離職仍常與他們在facebook交談。歸屬感與認同感就在這種氛圍下一點一滴的建立起來。

很多政府部門都有義工隊伍,但成員都是自己的員工,像「天文台之友」這類以市民擔任義工的組織似乎不多。其實很多市民都熱切盼望有服務社會的機會。大多數政府部門及公營機構亦擁有崇高而獲大眾認同的理想。我深信,只要用心經營,XXX之友」必定可在其他部門及機構成功發展,讓潛藏在社會裏的龐大人力資源得以充分運用。

2011年11月2日星期三

上帝夜訪天文台台長



「按道理,我早該來香港看看了。」衪捋了一下長長的白鬚,悠然坐在沙發上。「聽說這裏的地產商很像魔鬼,早就想來見識見識。只是最近太忙。你們把地球弄得烏煙瘴氣,我得花點時間令它不至爛得太快 我還想拯救多些靈魂才毀滅它。」

我驚魂稍定,連忙倒了一杯上等龍井奉客,順帶給衪掛起那濕透雨水的白袍。

「對不起,今天的預測又失準了。你沒著涼吧?」我抱歉地問。

「沒事,沒事。」衪連連搖手,仍然掛著慈祥的笑容。「這也不能怪你,這天氣是變得越來越難預測了。」

「不知上主大駕光臨,有何賜教?」心中忐忑,恐怕衪是來責備我工作有失。

衪笑說:「我只是來歇歇腳 這幾天滿街的人都在扮妖怪(註三),比聖誕節扮我愛兒的信徒還多,我看著嘔氣,便上來找你聊天。唉,這世代,信我的人越來越少了。」

我的心一寬,便打趣說:「你的心情我明白,因為信我的人也越來越少了。」

「你這話可不對了。」他忽然收起笑容,認真地說。「我的信徒少是因為有魔鬼在搗亂。而你呢,卻大半是自找。

我心下惶恐,連忙說:們的工作有何不妥,還望指教。」

衪呷了一口龍井,嘆道:「舉個例吧:你們連一兩天的天氣也不一定測得準,幹嗎要發七天的預測呢?這不是找罵麼?」

我連忙解釋:「七天預測的原意是想給市民一個趨勢 ...

衪擺擺手,笑著打斷:「有誰關心你的原意?你們不是有句話叫好心做壞事』?多年前,你的前任還有點自知之明,只發三天預測,之後幾天的天氣就用一句展望來概括,我看著還可以。但現在的七天預測,把第七天寫得跟第一天同樣仔細,一般人看了,怎意會你只是想給一個趨勢?」

我低著頭,抹了抹額上的汗,說:「是的,我們會檢討一下。」

「這也罷了。既然連七天都說不準,怎麼又膽敢預測一百年後的事情呢?」衪又呷了一口龍井,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雨景。「其實我還沒拿定主意,是否讓這醜惡的世界存在多一百年,更遑論是否有冬天?」

「那只是推算。我我們只是想提高市民對全球暖化的警惕。」我硬著頭皮向衪解釋。

「難道我在聖經給你們的警惕還不夠麼?」衪略帶點責備的目光望著我,隨即又恢復了慈祥的笑容,拍拍我的手背,溫言道:「我當然知道你是好意。但話說得太盡就容易錯,錯了就會招人罵。」

衪嘆了口氣,繼續說:「我就很後悔,當年一口答應了我愛兒,讓所有信我的人都得永生,結果好多不值得救的人都擠上天堂 看來很快又要擴建了。

「還有那些什麼全年總雨量、全年熱帶氣旋數目 你真的有把握測得準?」看著衪滿臉關切,我不禁坦白交代:「明年情況較複雜,同事們還在琢磨

「既然沒把握,為什麼要勉強呢?這不是自找麻煩麼?衪搖搖頭,憐惜地說。

我昂然道:「為了回應市民的要求,總得勇敢嘗試。雖然沒十足把握,但慢慢的也會有進步。」

衪凝視著我片刻,逐漸臉露笑容,點頭說:「勇氣可嘉,繼續努力。」

窗外的雨勢稍竭,天邊逐漸露出曙光。

「聽說你要所有員工六點回家?」衪忽然問。

「那以前的事現在要看情況。」我唯有強擠一點笑容,一面替衪倒滿茶杯。

「其實要是做得開心,誰又會介意夜一點放工?我的天使便常常半夜三更的替我傳信息。」衪捋了捋長鬚,得意地說。「總要讓他們做自己喜歡的、擅長的,不要強迫他們每隔幾個月便當一次預 對不起,我不應該太干預你的行政。」

我忙說不要緊,一面又替衪斟滿龍井茶。

「不用了。」衪笑著站起,披上白袍。「我還要趕去泰國救災。那些希臘人又想賴債不還,唉!」

衪緩步走到窗旁,突然回頭對我一笑:「我今晚多了點牢騷,請你不要介意。老實說,香港天文台算是幹得不錯的,總要量力而為,善待你的員工。」隨即化作一陣清風而去。

我呆望窗外的晨曦,細味著剛才的對話。回頭正要收拾杯盤,卻見桌上留下一片羊皮,上面寫著:「明年熱帶氣旋五至七個」。


註一:本文靈感來自錢鍾書先生的短篇『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』。東施效顰,幸勿見笑。
註二:遊戲文章,絕無批評天文台或上帝之意,請現任台長、前任台長、基督徒、非基督徒不要介意。
註三:寫此文時正值萬聖節。

2011年10月28日星期五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實習生的最後一夜

凌晨三時。

預報中心內,一個實習了四個月、下一更就要正式當預報員的年青科學主任,剛熟練地完成了常規工作,正在聚精會神地監視各類天氣數據。

不過,今晚的天氣著實沉悶。高壓脊支配著華南地區,雷達圖上連一個小雨區都沒有。年青人暗叫可惜,浪費了最後向老師父一演身手的機會。

老師父卻像漠不關心,只自顧自的上網。年青人不敢打擾,繼續留意天氣情況。

「小朋友,最後一更實習喏?」老師父突然開腔。
「是的。多謝師父多月來的教導。」年青人恭敬地回答。
「其實我也沒教你什麼。你知,我一向比較懶。」老師父斜睨著,帶點狡獪的笑容。

年青人臉上一紅,心想這倒是事實。其他師父都十分用心的教導新人,單單這位年資最長的師父對新人最冷淡,問他十句答不上兩句。幾個新人私下都說他是懶鬼。

「你知道我是怎麼學會游泳的?」老師父問。

年青人搖搖頭,不知他想說什麼。

「小時候,哥哥教我游泳。所有技巧我都學會了。哥哥在旁時我游得很好,但他一離開我便沉下水去,如此幾個月,始終不能獨自游泳。終於有一次,他把我丟到池中最深水的地方。他站在池邊,不論我如何呼叫也不來理我。我掙扎了幾分鐘,突然自己可以游了。」

老師父直望著年青人:「我知道,你們受訓成績很好。我也知道,其他師父都把實戰技巧傳授給你們了。所有預報員應該知道的你們都學會了。但你們太倚賴,遇有少少疑難便向師父求救。這樣子,你們永遠不能自立。」

老師父打個呵欠,繼續說:「你們伙拍我的時候,我有時故意不答你們問題,讓你們去思考、去面對。但我一直有留意你們的工作。只要不犯大錯,我不會插手。你們犯了很多小錯,但那不要緊。像游泳一樣,喝幾口水是淹不死的。我要做的,就是讓你們犯錯,然後從錯誤中得教訓。只有這樣,你們才會把錯誤銘記在心,做個真正能獨立處事的預報員。」

年青人細想,的確自己現在掌握得最好的情況,都是自己曾經犯錯的情況。

「好吧,最後一更,不教點東西諒你也不甘心。」老師父笑說。「假如現在台長打電話來,問你天氣情況,你會怎樣回答?」

年青人很有信心地說:「我會告訴他,現在天氣很穩定,叫他不用擔心。」

老師父嘆了口氣,說:「你如這樣回答,他便真要擔心了。」

年青人大惑不解。再看看電腦屏幕,天氣的確不錯,有什麼好擔心呢?

「三更半夜,台長有好覺不睡,打電話來問天氣,你不覺得奇怪?」老師父繼續說:「他心中一定有些擔憂。你一開口就說沒問題,他只當你沒掌握情況。

「但我真的不知他在擔心什麼呀。」

「那你便應該詳細的向他匯報各項資訊 在雷達圖上看到什麼,衛星圖又看到什麼 ... 最後說:天氣表面看很穩定,但好像也有些隱憂,我會密切留意。」

「若他問我有什麼隱憂?」

「你好歹也說一些,把你認為發生機會不大的都說出來。」

「這麼說,他就能放心?」

「你要明白,在天氣差的時候,任何人都會懂得警惕。最難的,是在天氣好的時候保持警覺。你向他詳細匯報了各項數據,又說出一些隱憂,他知道你有留意,自然就放心了。」

「但我還是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。」

老師父笑了:「作為一個專業的預報員,怎可以對上級的脾性一無所知?我們這位台長是出了名的深藏不露,他不會一開始便告訴你他的疑慮。他打電話來,是期望說出的憂慮。假如你剛才說的隱憂與他心中所想的吻合他自然會加你印象分。要是你沒說出,他到最後自然會跟你說。

年青人恍然大悟,對這位老師父開始改觀。

「我再問你,你看雷達圖像,最重要留意什麼?」

年青人望了望電腦屏幕上的雷達圖,說:「要留意有沒有雨區在香港附近發展。」
「錯。」
「唔 應該看遠些。對了,看256公里範圍內有沒有雨區發展。」
「錯。」

年青人皺眉沉思,不知如何回答。

老師父用手指著屏幕的右上角,說:「這是什麼?」

「是雷達圖的時間。」年青人看著,仍然不知老師父的用意。

老師父瞪著他:現在幾點了?

年青人看看大鐘:320 啊!」他猛然醒覺,雷達圖的時間是0218H。雷達圖有一小時沒有更新!

就在這時,突然「咔嚓」一聲,是天電觀測儀(sferics recorder)的聲音,顯示附近有閃電活動。再看閃電定位系統的屏幕,果然最近一分鐘在珠江口有幾處閃電。

老師父啜了一口檸檬茶,說:任何人看雷達圖,都會留意有沒有雨區發展,但往往忽略了圖像有沒有更新。要記住,任何儀器都會有故障,包括最先進的儀器

年青人急了:「一定有強雨帶在珠江口,boot機!」「剛才boot過了。」「boot過了?我怎麼不知道?」「你上了天台做觀測。」「你叫我去的。」「不錯。」「你故意使開我?」「不錯。」「快叫維修人員!

老師父依然淡定:三更半夜,維修人員趕回來也要起碼一小時,再加維修時間,有雨也早下完了。

年青人更急了。「怎麼辦?」

老師父搖搖頭:看你慌張成這樣,如何放心讓你獨自當更?」他指指另一電腦屏幕:「我剛才上網,找到廣東省氣象局發放的雷達圖像。雖然不及自己的系統,但以目前的天氣情況也夠用了。」

年青人看著老師父指的網頁,果然過去一小時有一個強雨區在珠江口附近發展,但向西北移動,不致造成威脅,不禁鬆了口氣。

「做預報員,尤其是當夜更,最重要是處變不驚,靈活變通 」說到這裏,老師父突然臉色一沉,急步走出陽台。

到這時候,年青人對這位老師父已佩服得五體投地,急忙跟著出去。

老師父回頭一望:「你跟著我幹什麼?

年青人恭敬地說:我要爭取機會,領受你的教誨。

老師父瞪著他:「我出來放個屁,你是不是也想領受?」

2011年10月25日星期二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天氣先生話你知


1994年,在預報中心這個「木人巷」磨練了一年多,終於「下山」調到儀器部,過朝八晚五較正常的生活。怎料

「阿X,有興趣做電視嗎?」同事Y掛著溫柔的笑容問。我暗忖:終於來了。

Y負責電視天氣節目,手下有一隊天氣先生小姐,大半是科學主任,亦有幾位高級科學主任。當年天文台未有錄影室,主持節目的同事要放工後趕到海港城有線電視錄影,往往要做到晚上七點。雖然有津貼,但一來辛苦,二來大部分同事都不喜上鏡,因此舊人想走,新人卻抗拒加入。像我這些剛離開預報中心的,便成為Y的招募對象。

「你是不是想找替身?」我半開玩笑地說。Y自己也是天氣先生。
他立即認真承諾:「只要我一日還在天文台,我都會繼續做電視。」
我被他的真誠感動了,便答應試試。怎料不久Y離開天文台,轉任政務主任。

初次上鏡,頻頻NG。電視台不提供提示器(autocue),我要將幾分鐘的內容背熟然後流暢地讀出,同時要配合鏡頭和天氣圖像,整個過程不能剪接。有時說到最後兩句才吃一口螺絲,又得從頭來過。

做了幾年天氣先生,果然有粉絲。有一次到藥房買東西,老闆娘突然雙眼放光,叫道:「嘩!你不是天文台科學主任XXX麼?好榮幸見到你!」後來連鄉下的親戚都在電視上見到我,紛紛問我幾時回鄉玩玩,感覺像中了狀元。

管理層認為由科學主任主持天氣節目可更準確把信息帶給觀眾,又可提升部門形象,因此多年來積極向電視台爭取更多節目時段。九十年代中期,天文台有了自己的錄影室,三大電視台都在裏面裝置了搖控攝錄機,無須派員到場拍攝,主持人亦不用跑到不同的電視台,因而開拓了早晨天氣節目。科學主任早上六時左右便要到達天文台,先了解天氣情況,構思節目內容,再到錄影室開燈、開冷氣、製作圖像、與電視台溝通、開鏡 半小時內完成三間電視台的直播節目,全程一腳踢。錄影室內只有他一人,若有任何故障意外亦要靠自己隨機應變。曾經有懷孕女同事在主持節目期間突然暈倒,幸得電視台及時通知預報中心,大小平安。

由科學主任主持天氣節目,是否真的比電視台的天氣女郎好?我們有專業分析和獨家資訊,她們勝在樣貌和表演技巧,各有千秋。但最後還是看觀眾的喜好。有一次和妻子看天氣節目,主持人深入淺出,將複雜的天氣剖析得清楚細緻。我問妻子:「她做得怎樣?」她說:「這件衫顯得她很胖。」

2011年10月22日星期六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千奇百趣問天氣



在天氣穩定的日子,在預報中心當值可以是頗沉悶的。但偶爾會有趣怪的市民來為你解解悶。

「喂,天文台嗎?我是X律師。」
名字好熟,難道就是城中名人X律師?
「有什麼可以幫你?」我說。
「請問明天X點在X區會下雨嗎?」
正想解釋天文台還未可以預測分區天氣,他已繼續說:「我明天要在我家花園開party,給我的朋友看看我新買的Rolls-Royce。你知啦,如果到時落雨,淋親我的朋友就唔好

聽到這裏,我已知他並非真想查詢天氣。跟他簡單解釋了幾句,再恭喜他買了新車,他便滿意地掛線。

預報中心以前有幾位熟客,一天來十幾次電話,都問同樣的問題。有的在深夜時分打來和你暢談天文氣象,甚至說想跟你交個朋友,問你幾點放工。香港真是充滿寂寞的心。

但最有趣的還是記者的提問

「請問今日空氣污染指數咁高,原因係 噢,這是環保署的事嗎?對不起
請問(一些常識問題)天文台的網頁已經有這些資料了嗎?對不起,我們這裏不能上網
「今日天氣咁熱,是否因為全球暖化?」又把天氣與氣候混淆了,好沒常識的記者。
off the record講,唔出街的,可否透露幾點會掛八號波?」以為天文台一早內定了掛波時間的記者。
「講明先,我地今次一定『砌』你架la ...」好坦白的記者。
「喂,我是X報的,要和你做訪問,報上名來吧!」好沒禮貌的記者!

2011年10月18日星期二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學好煲冬瓜


大時代的變遷,在小部門也可窺見一二。

1992年加入天文台時尚是英治時代,公文書信全用英文,每月例會以至預報中心的「天氣會商」亦以英語進行。臨近九七,會議已改用廣東話,文書中亦逐漸加入中文。

我們常說「天氣無分國界」,因為影響香港的天氣系統往往來自遠方 颱風生於海洋,而冬季的寒冷空氣則多源於西伯利亞,經中國大陸進入本港。假如天文台沒有中國大陸的觀測資料,根本不可能準確知道來自北方的天氣系統(如冷鋒、低壓槽)何時抵達。因此,與內地氣象部門保持緊密合作非常重要。

早於上世紀七十年代,天文台已跟中國氣象局交流合作。九七之後,與內地的交往更趨頻繁,因而突顯了普通話的重要性。管理層於是千方百計推動同事學好普通話。預報中心當然不能倖免。不知是哪位台長/助理台長想出的「絕橋」,竟然下令用抽乒乓球的方法決定天氣會商的語言 逢星期一、三、五上午用英語,其餘則在開會前抽乒乓球,若抽到寫有「普」字的球,是次天氣會商便用普通話,否則用廣東話。

可以想像,這項德政為預報員平添不少壓力。預報員須在「天氣會商」中用大約十分鐘時間講解未來數天的天氣。對部份預報員來說,連續十分鐘都說普通話是一大挑戰。難怪他們抽到「普字球」時叫苦連天,開會如上戰場。

全台的專業同事都可出席天氣會商,無須事先報名。有一少撮同事不體諒高層的苦心,上到預報中心後知道要用普通話,竟然立刻掉頭走。

當然,絕大多數同事是好的、支持部門政策的,開會時都大膽發言,不放過練習普通話的機會。於是乎「貴」候風、預報「逃」、高壓「姐」、「野大氣損」不絕於耳(註)。預報員都非常用心聽取意見,但有時實在不知所云,唯有棄之不納。其他同事也還罷了,要是聽不懂台長/助理台長的意見,又不好意思問,心中不免惴惴不安。

有一位前任台長,在預報員講解天氣時突然從口袋拿出紙筆記錄。預報員心中滴咕:「難道我說錯了什麼?」怎料會後那位台長對她說:「你剛才有一個字讀錯了,普通話應該是



註:即季候風、預報圖、高壓脊、熱帶氣旋。

2011年10月16日星期日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預測求分數


預報員最高興的,莫過於發了一個準確的預測。但何謂準確?

天文台內部會為每個本港地區的天氣預測評分。若主要的預測不合格,預報員須作檢討及提交報告,並且由高級科學主任在每月的高級職員會議上交代。評分方法客觀而精細,先分別就天色、溫度、雨量、風力等評分,再整合為一總分。今天發出的預測,最遲後天就會計出分數。預報員就像天天考試,天天派成績表。

試問有誰願意拿見紅的成績表?更何況要被罰「留堂」寫報告?因此,預報員在擬定預測時不免會計計分數,怎樣寫才不致失分太多?有一位高級科學主任常說:「分數是不重要的。」我肅然起敬,但希望下次的檢討報告由他來寫。

以上說的是所謂「客觀驗證」。但自家給的分數人家未必認同,市民心中自有另一把尺。所以天文台每年進行兩次公眾意見調查,以了解市民認為天文台的預測有多準和整體服務水平如何。既是民意調查,自然跟特首民望一樣,很受近期發生的事情影響。2006年颱風「派比安」襲港,民間惡評如潮,結果是年十月的意見調查顯示市民對天文台的評分急跌(http://www.weather.gov.hk/wservice/POS/POS_c.htm)。

此外,個人的觀感很多時候跟全港普遍情況有落差。經常收到的投訴是點解咁大雨,你地都唔出『紅雨』?」其實可能全香港只有投訴人所在的細小位置有大雨。

多年前當值時收到投訴電話:「你地又話天晴,結果落場大雨,浸濕晒我的鹹魚,點做預測?!」

我立即查看雷達和雨量站數據,的確全香港天晴無雨;再仔細看,卻見有十多分鐘時間在流浮山附近曾出現甚小範圍的驟雨。這位曬鹹魚的朋友剛好住在流浮山。對絕大部分市民來說,我們的預測全對,但對他而言,我們的預測是「超錯」。

2011年10月13日星期四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- 夜深…人未眠



N更,舒服更,攞命更。

究竟是舒服還是攞命?那要看天氣情況。要是天氣穩定,又沒有特別任務,的確可以翹起二郎腿,聽聽音樂,吃吃零食,無驚無險又到七點。

但若然天氣惡劣、有颱風要發Shipping Warning,或忽然來一個大地震,寧靜夜會立時變成噩夢夜

N更的好處是沒有「天氣會商」,而各項常規工作時間亦較為充裕。壞處是,除非已「掛波」或早已預計有暴雨發生,否則當值的SSO只會在家中候命(註一)。N更的預報員要承擔起監察天氣狀況、發出所有預測及一般天氣警告,和處理突發事件(如地震或輻射水平異常)的責任。因此,N更是最考驗預報員觀察能力、應變能力和對工作程序是否熟悉的一更。

幾年前的一個晚上,當N更。初時天氣尚算穩定,但西南氣流影響下,廣東沿岸地區有零星的驟雨。

凌晨三四點,雷達顯示沿岸地區及南海北部的驟雨逐漸增多,且在珠江口附近形成強雨帶。雨帶不斷增強,並逐漸靠近香港。本港境內亦有驟雨發展。各項指標顯示,香港很有機會出現暴雨,於是立即發出“Pre-Amber”,提示公眾及相關政府部門短期內香港可能受大雨影響。

不出半小時,香港部分地區已有大雨,雨區不斷擴大、整合、增強。立即發出「黃色暴雨警告」,並打電話給當值SSO,商量是否需要發出「紅雨」。

當值SSO是個專業而謹慎的人,詳細詢問天氣情況 – 雷達怎樣?SWIRLS(註二)有什麼提示?雨量站數據又如何如何 ... 談了幾分鐘,眼見雨區又再增強,我只好打斷:「X Sir可否授權我自己決定是否出『紅雨』?」

他欣然答應。剛掛斷電話,最新的雷達圖像顯示雨區又增強了,SWIRLS亦確定「紅雨」的機會增加。立即以極速發出「紅色暴雨警告」。剛按下「發出」鍵,各個警示燈已陸續亮起。

「紅雨」一出,各方電話如雪片飛來 – 助理台長、其他政府部門、記者 …。正忙得七手八腳,忽然有人大喊:「好大雨呀!」回頭一望當值SSO回來了。

他隨即接手所有對外聯絡及傳媒查詢,我終於可以集中精神留意天氣變化和處理常規工作。兩人直忙到八點。M更的預報員回來時,雨勢己顯著減弱。電視台不停報導暴雨造成水浸、交通擠塞、市民狼狽上班…。

交了更,寫好當值日誌。離開天文台時疲憊不堪,但心情舒暢。抬頭一望,又是晴朗的一天。


註一:   九十年代初,SSO會在預報中心當值,但後來改為一般情況下在家中候命。
註二:   SWIRLS即「小渦旋」系統,是天文台用以預測短期降雨的主要工具。
註三:   事隔多年,上述經過已有些模糊,細節可能與事實有出入,但大體反映了當時情況,亦是N更預報員常有的經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