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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10月28日星期五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實習生的最後一夜

凌晨三時。

預報中心內,一個實習了四個月、下一更就要正式當預報員的年青科學主任,剛熟練地完成了常規工作,正在聚精會神地監視各類天氣數據。

不過,今晚的天氣著實沉悶。高壓脊支配著華南地區,雷達圖上連一個小雨區都沒有。年青人暗叫可惜,浪費了最後向老師父一演身手的機會。

老師父卻像漠不關心,只自顧自的上網。年青人不敢打擾,繼續留意天氣情況。

「小朋友,最後一更實習喏?」老師父突然開腔。
「是的。多謝師父多月來的教導。」年青人恭敬地回答。
「其實我也沒教你什麼。你知,我一向比較懶。」老師父斜睨著,帶點狡獪的笑容。

年青人臉上一紅,心想這倒是事實。其他師父都十分用心的教導新人,單單這位年資最長的師父對新人最冷淡,問他十句答不上兩句。幾個新人私下都說他是懶鬼。

「你知道我是怎麼學會游泳的?」老師父問。

年青人搖搖頭,不知他想說什麼。

「小時候,哥哥教我游泳。所有技巧我都學會了。哥哥在旁時我游得很好,但他一離開我便沉下水去,如此幾個月,始終不能獨自游泳。終於有一次,他把我丟到池中最深水的地方。他站在池邊,不論我如何呼叫也不來理我。我掙扎了幾分鐘,突然自己可以游了。」

老師父直望著年青人:「我知道,你們受訓成績很好。我也知道,其他師父都把實戰技巧傳授給你們了。所有預報員應該知道的你們都學會了。但你們太倚賴,遇有少少疑難便向師父求救。這樣子,你們永遠不能自立。」

老師父打個呵欠,繼續說:「你們伙拍我的時候,我有時故意不答你們問題,讓你們去思考、去面對。但我一直有留意你們的工作。只要不犯大錯,我不會插手。你們犯了很多小錯,但那不要緊。像游泳一樣,喝幾口水是淹不死的。我要做的,就是讓你們犯錯,然後從錯誤中得教訓。只有這樣,你們才會把錯誤銘記在心,做個真正能獨立處事的預報員。」

年青人細想,的確自己現在掌握得最好的情況,都是自己曾經犯錯的情況。

「好吧,最後一更,不教點東西諒你也不甘心。」老師父笑說。「假如現在台長打電話來,問你天氣情況,你會怎樣回答?」

年青人很有信心地說:「我會告訴他,現在天氣很穩定,叫他不用擔心。」

老師父嘆了口氣,說:「你如這樣回答,他便真要擔心了。」

年青人大惑不解。再看看電腦屏幕,天氣的確不錯,有什麼好擔心呢?

「三更半夜,台長有好覺不睡,打電話來問天氣,你不覺得奇怪?」老師父繼續說:「他心中一定有些擔憂。你一開口就說沒問題,他只當你沒掌握情況。

「但我真的不知他在擔心什麼呀。」

「那你便應該詳細的向他匯報各項資訊 在雷達圖上看到什麼,衛星圖又看到什麼 ... 最後說:天氣表面看很穩定,但好像也有些隱憂,我會密切留意。」

「若他問我有什麼隱憂?」

「你好歹也說一些,把你認為發生機會不大的都說出來。」

「這麼說,他就能放心?」

「你要明白,在天氣差的時候,任何人都會懂得警惕。最難的,是在天氣好的時候保持警覺。你向他詳細匯報了各項數據,又說出一些隱憂,他知道你有留意,自然就放心了。」

「但我還是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。」

老師父笑了:「作為一個專業的預報員,怎可以對上級的脾性一無所知?我們這位台長是出了名的深藏不露,他不會一開始便告訴你他的疑慮。他打電話來,是期望說出的憂慮。假如你剛才說的隱憂與他心中所想的吻合他自然會加你印象分。要是你沒說出,他到最後自然會跟你說。

年青人恍然大悟,對這位老師父開始改觀。

「我再問你,你看雷達圖像,最重要留意什麼?」

年青人望了望電腦屏幕上的雷達圖,說:「要留意有沒有雨區在香港附近發展。」
「錯。」
「唔 應該看遠些。對了,看256公里範圍內有沒有雨區發展。」
「錯。」

年青人皺眉沉思,不知如何回答。

老師父用手指著屏幕的右上角,說:「這是什麼?」

「是雷達圖的時間。」年青人看著,仍然不知老師父的用意。

老師父瞪著他:現在幾點了?

年青人看看大鐘:320 啊!」他猛然醒覺,雷達圖的時間是0218H。雷達圖有一小時沒有更新!

就在這時,突然「咔嚓」一聲,是天電觀測儀(sferics recorder)的聲音,顯示附近有閃電活動。再看閃電定位系統的屏幕,果然最近一分鐘在珠江口有幾處閃電。

老師父啜了一口檸檬茶,說:任何人看雷達圖,都會留意有沒有雨區發展,但往往忽略了圖像有沒有更新。要記住,任何儀器都會有故障,包括最先進的儀器

年青人急了:「一定有強雨帶在珠江口,boot機!」「剛才boot過了。」「boot過了?我怎麼不知道?」「你上了天台做觀測。」「你叫我去的。」「不錯。」「你故意使開我?」「不錯。」「快叫維修人員!

老師父依然淡定:三更半夜,維修人員趕回來也要起碼一小時,再加維修時間,有雨也早下完了。

年青人更急了。「怎麼辦?」

老師父搖搖頭:看你慌張成這樣,如何放心讓你獨自當更?」他指指另一電腦屏幕:「我剛才上網,找到廣東省氣象局發放的雷達圖像。雖然不及自己的系統,但以目前的天氣情況也夠用了。」

年青人看著老師父指的網頁,果然過去一小時有一個強雨區在珠江口附近發展,但向西北移動,不致造成威脅,不禁鬆了口氣。

「做預報員,尤其是當夜更,最重要是處變不驚,靈活變通 」說到這裏,老師父突然臉色一沉,急步走出陽台。

到這時候,年青人對這位老師父已佩服得五體投地,急忙跟著出去。

老師父回頭一望:「你跟著我幹什麼?

年青人恭敬地說:我要爭取機會,領受你的教誨。

老師父瞪著他:「我出來放個屁,你是不是也想領受?」

2011年10月25日星期二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天氣先生話你知


1994年,在預報中心這個「木人巷」磨練了一年多,終於「下山」調到儀器部,過朝八晚五較正常的生活。怎料

「阿X,有興趣做電視嗎?」同事Y掛著溫柔的笑容問。我暗忖:終於來了。

Y負責電視天氣節目,手下有一隊天氣先生小姐,大半是科學主任,亦有幾位高級科學主任。當年天文台未有錄影室,主持節目的同事要放工後趕到海港城有線電視錄影,往往要做到晚上七點。雖然有津貼,但一來辛苦,二來大部分同事都不喜上鏡,因此舊人想走,新人卻抗拒加入。像我這些剛離開預報中心的,便成為Y的招募對象。

「你是不是想找替身?」我半開玩笑地說。Y自己也是天氣先生。
他立即認真承諾:「只要我一日還在天文台,我都會繼續做電視。」
我被他的真誠感動了,便答應試試。怎料不久Y離開天文台,轉任政務主任。

初次上鏡,頻頻NG。電視台不提供提示器(autocue),我要將幾分鐘的內容背熟然後流暢地讀出,同時要配合鏡頭和天氣圖像,整個過程不能剪接。有時說到最後兩句才吃一口螺絲,又得從頭來過。

做了幾年天氣先生,果然有粉絲。有一次到藥房買東西,老闆娘突然雙眼放光,叫道:「嘩!你不是天文台科學主任XXX麼?好榮幸見到你!」後來連鄉下的親戚都在電視上見到我,紛紛問我幾時回鄉玩玩,感覺像中了狀元。

管理層認為由科學主任主持天氣節目可更準確把信息帶給觀眾,又可提升部門形象,因此多年來積極向電視台爭取更多節目時段。九十年代中期,天文台有了自己的錄影室,三大電視台都在裏面裝置了搖控攝錄機,無須派員到場拍攝,主持人亦不用跑到不同的電視台,因而開拓了早晨天氣節目。科學主任早上六時左右便要到達天文台,先了解天氣情況,構思節目內容,再到錄影室開燈、開冷氣、製作圖像、與電視台溝通、開鏡 半小時內完成三間電視台的直播節目,全程一腳踢。錄影室內只有他一人,若有任何故障意外亦要靠自己隨機應變。曾經有懷孕女同事在主持節目期間突然暈倒,幸得電視台及時通知預報中心,大小平安。

由科學主任主持天氣節目,是否真的比電視台的天氣女郎好?我們有專業分析和獨家資訊,她們勝在樣貌和表演技巧,各有千秋。但最後還是看觀眾的喜好。有一次和妻子看天氣節目,主持人深入淺出,將複雜的天氣剖析得清楚細緻。我問妻子:「她做得怎樣?」她說:「這件衫顯得她很胖。」

2011年10月22日星期六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千奇百趣問天氣



在天氣穩定的日子,在預報中心當值可以是頗沉悶的。但偶爾會有趣怪的市民來為你解解悶。

「喂,天文台嗎?我是X律師。」
名字好熟,難道就是城中名人X律師?
「有什麼可以幫你?」我說。
「請問明天X點在X區會下雨嗎?」
正想解釋天文台還未可以預測分區天氣,他已繼續說:「我明天要在我家花園開party,給我的朋友看看我新買的Rolls-Royce。你知啦,如果到時落雨,淋親我的朋友就唔好

聽到這裏,我已知他並非真想查詢天氣。跟他簡單解釋了幾句,再恭喜他買了新車,他便滿意地掛線。

預報中心以前有幾位熟客,一天來十幾次電話,都問同樣的問題。有的在深夜時分打來和你暢談天文氣象,甚至說想跟你交個朋友,問你幾點放工。香港真是充滿寂寞的心。

但最有趣的還是記者的提問

「請問今日空氣污染指數咁高,原因係 噢,這是環保署的事嗎?對不起
請問(一些常識問題)天文台的網頁已經有這些資料了嗎?對不起,我們這裏不能上網
「今日天氣咁熱,是否因為全球暖化?」又把天氣與氣候混淆了,好沒常識的記者。
off the record講,唔出街的,可否透露幾點會掛八號波?」以為天文台一早內定了掛波時間的記者。
「講明先,我地今次一定『砌』你架la ...」好坦白的記者。
「喂,我是X報的,要和你做訪問,報上名來吧!」好沒禮貌的記者!

2011年10月18日星期二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學好煲冬瓜


大時代的變遷,在小部門也可窺見一二。

1992年加入天文台時尚是英治時代,公文書信全用英文,每月例會以至預報中心的「天氣會商」亦以英語進行。臨近九七,會議已改用廣東話,文書中亦逐漸加入中文。

我們常說「天氣無分國界」,因為影響香港的天氣系統往往來自遠方 颱風生於海洋,而冬季的寒冷空氣則多源於西伯利亞,經中國大陸進入本港。假如天文台沒有中國大陸的觀測資料,根本不可能準確知道來自北方的天氣系統(如冷鋒、低壓槽)何時抵達。因此,與內地氣象部門保持緊密合作非常重要。

早於上世紀七十年代,天文台已跟中國氣象局交流合作。九七之後,與內地的交往更趨頻繁,因而突顯了普通話的重要性。管理層於是千方百計推動同事學好普通話。預報中心當然不能倖免。不知是哪位台長/助理台長想出的「絕橋」,竟然下令用抽乒乓球的方法決定天氣會商的語言 逢星期一、三、五上午用英語,其餘則在開會前抽乒乓球,若抽到寫有「普」字的球,是次天氣會商便用普通話,否則用廣東話。

可以想像,這項德政為預報員平添不少壓力。預報員須在「天氣會商」中用大約十分鐘時間講解未來數天的天氣。對部份預報員來說,連續十分鐘都說普通話是一大挑戰。難怪他們抽到「普字球」時叫苦連天,開會如上戰場。

全台的專業同事都可出席天氣會商,無須事先報名。有一少撮同事不體諒高層的苦心,上到預報中心後知道要用普通話,竟然立刻掉頭走。

當然,絕大多數同事是好的、支持部門政策的,開會時都大膽發言,不放過練習普通話的機會。於是乎「貴」候風、預報「逃」、高壓「姐」、「野大氣損」不絕於耳(註)。預報員都非常用心聽取意見,但有時實在不知所云,唯有棄之不納。其他同事也還罷了,要是聽不懂台長/助理台長的意見,又不好意思問,心中不免惴惴不安。

有一位前任台長,在預報員講解天氣時突然從口袋拿出紙筆記錄。預報員心中滴咕:「難道我說錯了什麼?」怎料會後那位台長對她說:「你剛才有一個字讀錯了,普通話應該是



註:即季候風、預報圖、高壓脊、熱帶氣旋。

2011年10月16日星期日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預測求分數


預報員最高興的,莫過於發了一個準確的預測。但何謂準確?

天文台內部會為每個本港地區的天氣預測評分。若主要的預測不合格,預報員須作檢討及提交報告,並且由高級科學主任在每月的高級職員會議上交代。評分方法客觀而精細,先分別就天色、溫度、雨量、風力等評分,再整合為一總分。今天發出的預測,最遲後天就會計出分數。預報員就像天天考試,天天派成績表。

試問有誰願意拿見紅的成績表?更何況要被罰「留堂」寫報告?因此,預報員在擬定預測時不免會計計分數,怎樣寫才不致失分太多?有一位高級科學主任常說:「分數是不重要的。」我肅然起敬,但希望下次的檢討報告由他來寫。

以上說的是所謂「客觀驗證」。但自家給的分數人家未必認同,市民心中自有另一把尺。所以天文台每年進行兩次公眾意見調查,以了解市民認為天文台的預測有多準和整體服務水平如何。既是民意調查,自然跟特首民望一樣,很受近期發生的事情影響。2006年颱風「派比安」襲港,民間惡評如潮,結果是年十月的意見調查顯示市民對天文台的評分急跌(http://www.weather.gov.hk/wservice/POS/POS_c.htm)。

此外,個人的觀感很多時候跟全港普遍情況有落差。經常收到的投訴是點解咁大雨,你地都唔出『紅雨』?」其實可能全香港只有投訴人所在的細小位置有大雨。

多年前當值時收到投訴電話:「你地又話天晴,結果落場大雨,浸濕晒我的鹹魚,點做預測?!」

我立即查看雷達和雨量站數據,的確全香港天晴無雨;再仔細看,卻見有十多分鐘時間在流浮山附近曾出現甚小範圍的驟雨。這位曬鹹魚的朋友剛好住在流浮山。對絕大部分市民來說,我們的預測全對,但對他而言,我們的預測是「超錯」。

2011年10月13日星期四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- 夜深…人未眠



N更,舒服更,攞命更。

究竟是舒服還是攞命?那要看天氣情況。要是天氣穩定,又沒有特別任務,的確可以翹起二郎腿,聽聽音樂,吃吃零食,無驚無險又到七點。

但若然天氣惡劣、有颱風要發Shipping Warning,或忽然來一個大地震,寧靜夜會立時變成噩夢夜

N更的好處是沒有「天氣會商」,而各項常規工作時間亦較為充裕。壞處是,除非已「掛波」或早已預計有暴雨發生,否則當值的SSO只會在家中候命(註一)。N更的預報員要承擔起監察天氣狀況、發出所有預測及一般天氣警告,和處理突發事件(如地震或輻射水平異常)的責任。因此,N更是最考驗預報員觀察能力、應變能力和對工作程序是否熟悉的一更。

幾年前的一個晚上,當N更。初時天氣尚算穩定,但西南氣流影響下,廣東沿岸地區有零星的驟雨。

凌晨三四點,雷達顯示沿岸地區及南海北部的驟雨逐漸增多,且在珠江口附近形成強雨帶。雨帶不斷增強,並逐漸靠近香港。本港境內亦有驟雨發展。各項指標顯示,香港很有機會出現暴雨,於是立即發出“Pre-Amber”,提示公眾及相關政府部門短期內香港可能受大雨影響。

不出半小時,香港部分地區已有大雨,雨區不斷擴大、整合、增強。立即發出「黃色暴雨警告」,並打電話給當值SSO,商量是否需要發出「紅雨」。

當值SSO是個專業而謹慎的人,詳細詢問天氣情況 – 雷達怎樣?SWIRLS(註二)有什麼提示?雨量站數據又如何如何 ... 談了幾分鐘,眼見雨區又再增強,我只好打斷:「X Sir可否授權我自己決定是否出『紅雨』?」

他欣然答應。剛掛斷電話,最新的雷達圖像顯示雨區又增強了,SWIRLS亦確定「紅雨」的機會增加。立即以極速發出「紅色暴雨警告」。剛按下「發出」鍵,各個警示燈已陸續亮起。

「紅雨」一出,各方電話如雪片飛來 – 助理台長、其他政府部門、記者 …。正忙得七手八腳,忽然有人大喊:「好大雨呀!」回頭一望當值SSO回來了。

他隨即接手所有對外聯絡及傳媒查詢,我終於可以集中精神留意天氣變化和處理常規工作。兩人直忙到八點。M更的預報員回來時,雨勢己顯著減弱。電視台不停報導暴雨造成水浸、交通擠塞、市民狼狽上班…。

交了更,寫好當值日誌。離開天文台時疲憊不堪,但心情舒暢。抬頭一望,又是晴朗的一天。


註一:   九十年代初,SSO會在預報中心當值,但後來改為一般情況下在家中候命。
註二:   SWIRLS即「小渦旋」系統,是天文台用以預測短期降雨的主要工具。
註三:   事隔多年,上述經過已有些模糊,細節可能與事實有出入,但大體反映了當時情況,亦是N更預報員常有的經歷。

2011年10月11日星期二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一天之「翳」在於晨


上文提到天文台有AMN三更。個人認為M更最痛苦,原因有三:

一、    要極早起床;
二、    要在短時間內擬定未來三天的天氣預測(註),並準備好在「天氣會商」中講解你的理據
三、    要繪畫那幅可惡的大範圍天氣圖。

第一項上文已述,不贅。

第二項本來並不太難,但有三種情況會令你痛不欲生:(1)有些必須的資料很遲才有,令你急如鑊上螞蟻;(2)當值的SSO-高級科學主任,在臨開會前十分鐘大幅修改你的預測。結果你要在極短時間內重新思考,怎樣在「天氣會商」中為一個你並不同意的預測辯護;(3)如不幸同時遇上惡劣天氣,或者有颱風在南海至菲律賓附近海域而需要發出「為船舶提供的熱帶氣旋警告」(即所謂Shipping Warning),你便會血壓飇升,寧可即時休克送院。

在那個手動的年代,發Shipping Warning是一項頗花精神時間的工作。有極端倒霉的預報員試過,同一時間有三隻熱帶氣旋要發Shipping Warnings,放工後幾乎要找人參吊命。

預報中心的工作,樣樣都有死線。遇上惡劣天氣工作量會倍增,但死線不會推遲。天文台的規矩,不「掛波」一般不會增加人手。偏偏在這種情況下記者朋友的問題特別多,雖然不是有意落井下石,但無疑會讓你百上加斤。若伙拍著好的SSO,他會承擔一大半記者訪問。若碰巧他有「其他事務」無暇兼顧,預報員只好怨自己命苦。

至於第三項,是M更的最後一項工作,要用鉛筆分析西自埃及、東至夏威夷、南起澳洲、北迄西伯利亞,縱橫萬里範圍的氣壓形勢,快則半小時完成,若遇上天氣複雜往往要花上一小時。

看看大鐘,已是下午一時半。剛剛經歷完七小時的忙亂折磨,早已只剩下半條人命。望著那幅尚有大半未完成的天氣圖,只想抓起來撕得粉碎。

不過,我們始終是受過專業訓練、沉著冷靜、以摯誠服務市民,並且要養妻活兒的天文台科學主任,我們是不會輕言放棄的。N更見!


註:九十年代初,天文台只發放未來三天的天氣預測,後來才逐漸增加至七天。

2011年10月9日星期日

我在天文台的日子 – 輪班之苦與樂

大多數科學主任到海外受訓完成後,都會被安排再上一個內部課程,由資深的高級科學主任、科學主任教授香港及東亞區域的氣象情況、預測方法、業務守則等。之後上天氣預報中心(Central Forecasting Office)跟師學藝,為期數月至一年不等,然後才正式擔當預報員。

可惜由於人事調配等原因,當年我和另外兩個同事從英國回來後,沒有機會修讀內部課程,要立即到預報中心「跟師」。所謂「跟師」,就是與正式的預報員(我們尊稱之為「師父」)一同輪班工作,吸收實戰經驗。

初試輪班,疲累不堪。天文台採AMN三更制A更即約中午十二時至晚上十時,M更約早上六時至下午一時,N更是通宵更,由約晚上九時至第二天七時。

A更是第一更,沒問題。M更問題來了。我家住屯門,之前一天的A更放工後回到家已差不多午夜,第二天卻要五時左右起床,乘坐「公司車」返尖沙咀天文台總部。由於司機要再去接「師父」,若碰巧伙拍同樣住得偏遠的師父,我便要更早起床。

睡眠不足,出錯難免。有一次一覺醒來,與司機約定的時間只差十分鐘。趕忙梳洗、穿衣、衝到樓下。

回到天文台,立即開始忙碌的工作,與師父一同分析天氣情況、發出預測。十時半,重頭戲「天氣會商」時間到,由我嘗試講解未來數天的天氣情況和 “sell”我和師父的天氣預測。與會的台長、助理台長等一直微笑不語,對我們建議的預測也沒多大意見,心想又過一關

會後一位高級科學主任走近,悄悄的跟我說:「阿X,你著咗鴛鴦鞋返工

我低頭一看,果然一隻黑色,一隻啡色!

2011年10月7日星期五

離別的甘甜

十九年前加入天文台後不久,須到英國受訓,為期四個多月。雖是計劃中事,但臨行前仍不禁惆悵。那時我們結婚才一年半,未有兒女,我走後便只剩妻子一人在家。

「我很快回來。」我說。
妻子默然,只眼角緩緩的掉下一滴淚。

苦飛了十多小時到達倫敦希斯路機場。同行的兩位年輕同事未有家室,心情輕鬆而興奮。我卻想著到哪裏找個電話報平安?那時手提電話還是少數人的奢侈品。

學校位於雷丁(Reading)市郊,環境優美,設備齊全,每位學員都有自己的房間。一日三餐都由學校供應,質量比想像中好。唯一不足是打電話須用宿舍內的付費電話,而它只接受硬幣。我每天午飯時間都會打電話回家。為免不停入硬幣,每次接通後即叫妻子回電給我。妻子本不擅於記數字,但同一個電話號碼打足兩個多月,不知不覺便深印腦海。到今天她還清楚記得那個付費電話的號碼:00144734873355

課程編排十分緊湊,每天朝八晚五都上課,因此日間的時間並不難過。但一到晚上,獨守空房,那種孤寂感便不期然湧上心頭。有一次我給妻子寫信說:「今天早上醒來,發覺身邊少了一個人,感到很難受。」她後來告訴我,她看到這裏時哭得崩潰了,因為她何嘗不是?

臨近聖誕,很想送她一份特別的禮物。終於在Marks & Spencer選了一件桃紅色的樽領毛衣,回到宿舍後花了幾晚時間在毛衣上用線繡上她的小名。她收到後驚喜不已,想不到我會做這種「女人事」。這件毛衣到今天還保存完好。

若問我,是什麼維繫著夫婦倆二十年的感情?

是回憶。
甜甜的回憶。
那些當年覺得苦澀難受、但現在回想起來甜入心脾的回憶。
那些任何第三者都不可能與你共享共鳴的回憶。

2011年10月4日星期二

女人的死穴

兄弟們,想對付你心中最痛恨的女人嗎?

現今女人太強,明刀明槍不可能成功。要食腦。

其實對付女人,一點不難,只要針對她的死穴。凡女性一到青春期,就開始出現幻覺,總覺得自己過肥(註)。所以,你只要稍稍向她暗示她近來長胖了,即會害她憂心忡忡,繼而花費鉅款減肥,或瘋狂節食至骨瘦如柴。

最近和一位年輕女士同枱吃飯。身高五呎,體重不足90磅。卻見她小心翼翼的用匙羹把浮在湯表面的油花撈起,放在另一碗裏。

我跟她理性分析:「你這碗湯的油花,脂肪含量合起來還不及你剛才吞下的一片义燒。」

「對呀,我不吃這些油花,就有quota吃多一片义燒。」
「但你剛才已吃了很多片义燒,吃不吃油花似乎分別不大。」
「我怎樣喝湯關你乜事?

See?女人一講到身型外貌,就會失去理智。這就是她們的死穴。

具體做法:首先用奇異的眼光望她。「什麼事?」 「嗯 沒事。」然後在她旁邊,以剛好讓她聽到的音量跟旁人竊竊私語:「乜佢最近肥咗咁多?」幾日內見效。

嚴重警告:這方法千萬別用在自己老婆女友身上,否則等如引火自焚,切記切記。


註: 這不是我信口胡謅。2004年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做了一個「女性自我體態形象調查」,發現九成受訪者都覺得要減肥才可以達到心目中的體重;同年另一調查則發現,超過44%實際體重正常的受訪者認為自己的體型為略胖及極胖。

2011年10月2日星期日

贏在起點上

周末和太太、女兒到尖沙咀吃午飯。剛坐下,便聽見鄰桌一位女士在教女兒數學。雖然相隔十呎以上,餐廳又有背景音樂,但她說話聲音實在太大,每一句都鑽進我的耳朵。在她身旁的小女孩戴著粗框眼鏡,托著腮,一臉茫然。

「唔明白?好,再來一次。」於是又絮絮不休的重覆小數乘除法,要加多少個零

女兒笑說:「幸好你們以前沒有這樣對待我。」
我暗笑:「幸好你不是現在才讀小學。」

現代社會競爭激烈,父母千方百計要子女贏在起點上。要入讀名校,光是學業成績好已不足夠,還要證明你是All-round。德智體群美,通通要量化,要證據。入學申請表上,必須附上學生的履歷(portfolio),也就是各類證書 鋼琴考試、奧數、劍橋英語

可是,你為他準備好入讀名校的同時,有為他準備好人生嗎?著名作家Robert Fulghum有一篇膾炙人口的小品All I really need to know I learned in kindergarten他說,他生命中真正需要知道的,都在幼稚園裏學會了,包括要懂得與人分享、個人衛生、過均衡的生活、傷害了人要說對不起等等。簡言之,就是要學會與人相處和自我照顧。

很可惜,香港的名校似乎並不著重學生有這些基本卻非常重要的能力。有哪間學校在面試時會問,你懂得自己穿衣服嗎?用筷子?洗碗?搭地鐵?既然不問,家長就自然不教,把時間留給最重要的。於是為趕上學,媽媽為他挷鞋帶;放學後要爭取時間做功課練琴,吃飯也要父母/女傭伺候,結果到中學還不懂得拿筷子。

一個欠缺生活常識、自顧能力和社交技巧的人,縱使學歷等身,在社會上也不可能有成就。

就好像一場賽跑,父母竭盡心力把孩子捧上起跑線前十米,以為「贏在起點上」了,但到真正開跑時,孩子卻叫:「媽媽,我的鞋帶鬆了,快來給我挷!」怎麼辦?

所以,與其幫孩子贏在起點,不如教曉他怎樣靠自己跑向終點。

2011年10月1日星期六

親親女兒(四)

女兒出生時體重過輕,須加意照顧。餵奶尤其辛苦,往往餵了一小時仍吃不完應有的份量。有時終於吃完了,但隨即嘔出一大半。又經常染病,幾乎每隔十數天便要見醫生。每次到健康院磅重,都是失望而回。

約八個月大時,她久咳不癒,氣管積聚了太多痰,雖多次拍痰仍不見好轉。纏綿一個多月,原本瘦弱的身軀更見憔悴。醫生恐病情惡化,要她入院治療。剛上病床,幾名護士隨即拉上圍簾,要替她打點滴。女兒忽然不見了父母,又被陌生人制住,驚慌得哀號掙扎。我們在圍簾外聽見她陣陣哭聲,當真心如刀割。霎時間完全體會到父母當年敂勞之深。

大概兩歲以後,女兒的健康算是穩定下來,人也變得活潑。最愛跟我玩認字卡,把我的雙腳當搖搖板,或到公園跟我追逐,忽然又會說些傻話,逗得你笑不攏咀。只覺和她相處的每一刻都是歡樂。

有一晚我如常拖著她的小手,漫步回家。她忽然笑著說:「爸爸,我好鍾意你!」我笑說:「那我地以後都做好朋友吧。」她興奮地說:好!」看著那純真的笑臉,我心裏甜得要滴出糖來,只覺什麼辛勞都值了。我深信,即使日後我患上腦退化症,一定還記得這段對話。

做父母的,都想在每一階段陪伴兒女成長,做他們的知心朋友。但到後來,不是自己有心無力,便是兒女開始有了自己的世界,不再希望有你的參與,在房門上貼上 “No Parents Admitted”。從前是她愛問問題,我耐心解答。不知從何時開始,她的問題漸少,我的問題漸多 「功課忙嗎?」、「明天吃什麼早餐?」、「八達通的錢夠嗎?」。而她的答案卻愈來愈精簡 「嗯」、「係」、「OK啦」。

逐漸地,我不得不接受她再不是那個讓我拖著小手、跟我在公園追逐、一起唱兒歌看「小丸子」的小女兒,而是一個快十八歲、亭亭玉立、有自己思想抱負的成年人。我深知她仍然愛我,只不過,她已不再需要我做她的知心朋友、她的玩伴。

於是,我明白到為什麼老人家都愛抱孫。那段滿載舐犢深情、童年歡趣的日子,誰不願意重溫?

(完)